白蕪蒔近乎絕望地仰望著高高在上的神明，那個他曾虔誠信仰過的神明好像在垂眸哭泣。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長孫芨不會親手殺死你所以才選擇自戕後將讓這一切都重新來過？九泉鄉是你為自己編織的夢，是你一手埋下的因，如今你坐享其成，這果...非要後人來扛嗎？”

　　“可夢醒後，吾愛也要遠行了。”

　　飄渺的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月神婉轉悠揚的聲音。白蕪蒔匆忙尋找那人的身影，明明聲音近在耳邊，可除了頭頂已經幾近透明的神像就再無月神蹤跡，於是他複又抬起頭慌張地看著神明問道：“真的沒有兩全法嗎！”

　　神明沒有回答。須臾，一團煙霧繚繞的霞光緩緩從空中飄落到了白蕪蒔眼前，五彩光暈照亮了少年死氣沉沉的瞳孔，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捧住了那團霞光，一陣火辣辣的寒意過後，霧氣消散，在他傷痕累累的掌心裡安靜地躺著一塊銀牌。

　　“你是守鄉人的孩子。”月神的聲音又一次傳來，這一次，白蕪蒔真真切切地看見了神明的臉，他雙瞳驟縮，愣愣看著和唐皊安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劃破濃霧款款朝自己走來。那是一道虛影，只有臉是清晰的，下半身幾乎透明。白蕪蒔有些恍惚，但很快便回過神來，他知道月神已經吸食了大半唐皊安的精魂，靈體正在一點一點凝聚起來，之所以像唐皊安，大概是他的精魄所為。

　　白蕪蒔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事已至此，已經無路可逃了，他崩潰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身體卻不屬於那個少年。早已失去光澤的銀牌被白蕪蒔緊緊攥在掌心，他哽咽了兩聲，張口猝不及防吐出一口淤血。

　　“咳咳咳咳......”雪草地上刹那開出一朵赤紅的花，少年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了血漬裡。白蕪蒔強撐著疲憊的眼皮，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雙手卻還死死抓著唐皊安的銀牌，生怕再次將它弄丟。

　　這時月神的聲音又徐徐傳來，以往心慈面軟的神明此刻語氣聽起來卻十分冰冷：“銀牌裡為他留了半縷魂，應該夠他再撐幾日了。”

　　白蕪蒔聽罷將銀牌攥得更緊，事到如今他已分不清自己到底該恨誰，月落人間一場，仿佛是故意為他一人布下的局。自始至終，這本該皆大歡喜的結局似乎只有他一人想逆天改命。

　　“對不起。”

　　月神輕飄飄的話語落入白蕪蒔耳中，他忽然間覺得這一切都可笑至極，隨即不受控制地笑出了聲，喉頭積攢的淤血隨著胸腔震動一點一點被咳了出來，白蕪蒔掙扎幾下卻再也沒有力氣爬起，索性雙臂一張，任由冰冷的霞光在自己身邊遊走，若不是身上穿的黑衫，這副毫無血色的軀體幾乎要融進雪裡去了。

　　“夠了...”白蕪蒔咽下一口血沫，聲音沙啞著苦笑道：“神哪有錯....神怎麽可能會犯錯呢......”

　　“蕪蒔！”突然，遠處響起一道清亮的女聲，白蕪蒔微微一愣，快要合上的眼再度抬起，已經黯淡下去的瞳孔中忽地闖進一片紅紗，他驀地睜大了雙眼。

　　筠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直接揮動紅袖掃開了圍繞在白蕪蒔身邊的霧氣，“奇怪....明明剛才還聽見了聲音。”她四下張望了片刻，確認沒發現其他異常後趕忙蹲下身查看白蕪蒔的傷勢。

　　“咳咳.....咳....你怎麽來了？”白蕪蒔借著被筠樺扶起的空當掃視了一圈，月神果然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看你馬騎得這麽快就知道你又要出事，嘖，好多血。”筠樺揪住白蕪蒔的衣服將人一把撈起，浸透在衣物裡的血水頓時溢出沾了她滿手。“這幾天大師和顧溓已經在準備祭壇了，你別再惹事......”

　　她話音未落，就看見一塊沾了血漬的銀牌被舉到了自己眼前，銀牌上醒目地刻著皊安二字，鮮血流入凹槽，染紅了那個名字。

　　白蕪蒔虛弱地笑著，他嘴角還掛著血，像個戰勝歸來的負傷少年將士，此刻正忍著傷痛得意地與他人分享自己的戰利品。

　　筠樺眼角抽了抽，銀白的發絲凌亂披散在肩頭，也遮住了她的眼睛。白蕪蒔只看見她抿了抿唇，隨後身體一輕，面前的女子竟輕松地單手抱起了自己。

　　“喂...”正詫異間，筠樺手一揮招來了銅鏡，隨著一聲巨響，銅鏡重重砸在了白蕪蒔身後，等他回頭時鏡面已經劈開了一道裂縫，白蕪蒔心下了然，忽而歎道：“沒想到你一個石頭精，心卻是軟的。”

　　筠樺一愣，似懂非懂地歪頭看著他，白蕪蒔笑了兩下後又劇烈咳嗽起來，體內鬱結的悶氣似乎還未散盡，緊接著又扶著筠樺的肩頭嘔出一口血。

　　“你...還好嗎？”筠樺試探著問道，原本牢牢卡在白蕪蒔肋下的手也放松了些，後者勉強擺了擺手，卻問道：“筠樺，九泉鄉是月神為長孫芨先生造的淨土，你為何....也想毀掉它？”

　　白蕪蒔被筠樺反抱著，女子的臉全被白發遮住，根本看不見她的表情，白蕪蒔也壓根沒想著這座石戲台會有什麽反應，乾脆垂下頭任由筠樺抱著來到了銅鏡前，隨後身上一輕，筠樺將他輕輕推進了銅鏡中。

　　白蕪蒔一隻腳踏進銅鏡後筠樺便松開了手，他腳下一脫力直接癱軟在地，筠樺站在鏡子外垂首看著他，她背對著太陽，白光照亮了她的發絲，穿過輕薄的紅裙勾勒出了女子曼妙的身姿。白蕪蒔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他不經意間側頭望見了自己在鏡花水月中的倒影，蒼白的臉頰上赫然浮現出了一個暗紅色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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