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砂動了動唇,又無奈笑著搖了搖頭。他們分別時久,初相逢竟還草草將徒弟擊暈,辰砂覺得他這個師父當到這份兒上,總算對得起他皈依佛門前的放浪形骸了。
誠然,白蕪蒔從他那兒學到了三分無賴。
他淡然一笑:“信我看到了,甚是感人啊。”
白蕪蒔聽出了師父這語氣中的幾分調侃,抬起頭故作淚眼汪汪看著辰砂:“您還記得有我這個徒弟啊!怎麽能忍心將徒兒拋下這麽久!”
“哎喲,多大了還撒嬌呢?”辰砂哭笑不得看著面前滿臉寫滿了委屈的人,這位大師完全放下了端著的架子走過去拽起自己的傻徒弟,
“個子都快比我高了。”
兩人緩步出了屋子在簷下盤膝而坐,白蕪蒔側頭看著辰砂,許久未見看著難免有些生疏,雖說臉上不曾留有滄桑,雙眉間還是參雜了幾根銀絲。
他開口問道:“師父這些年......過得可好?”
“山中清淨,自是樂在其中。”辰砂笑了笑,話鋒一轉道:“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比如,我為何把你帶到這。”
“很多不解都寫在信裡了,我等著師父慢慢說給我聽。”白蕪蒔斂起了笑容正色看著辰砂。
二人心照不宣,並沒有做太多相逢後的寒暄,好像都知道對方的心裡藏了東西。
辰砂笑而不語,須臾,他衝著半掩的院門輕咳一聲:“出來吧,我知道你一直在。”
白蕪蒔聞聲望去。過了不久,但聽得一聲輕歎,一抹鮮紅裙擺闖入眼簾。撲面而來得寒氣讓他不禁一個哆嗦,而後便看見了那張如夢魘般的臉。
筠樺款款從門後走出,隻站在門邊不再往前。因為她感受到了白蕪蒔那如臨大敵的眼神。畢竟是弑親仇人,是非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血海深仇。
白蕪蒔壓著心中憤懣開口問:“你怎麽在這兒?”
“是我讓她來的。”辰砂輕拍了拍徒弟的肩頭,“我知道筠樺與你有仇,不如你提個條件,怎樣來消去你二人間的恩怨?”
白蕪蒔淡然凝視著筠樺那雙毫無生氣的眸子:“挫骨揚灰尚不足以。”
辰砂撩起眼皮笑看向筠樺,後者微不可察抽了抽眼角,而後淡淡道:“事成之後,定會玉石俱焚。到那時,你只需把山裡那座戲台燒毀即可。”
“戲台?”
“筠樺是那戲台所幻化的魂靈。”辰砂道,“你知道,那石戲台是誰造的嗎?”
白蕪蒔搖了搖頭,辰砂莞爾:“長孫芨。”
三字脫口而出,筠樺猛然抬起了頭,雙眼直直望向辰砂,慘白的臉上少有的露出了一絲驚慌。
白蕪蒔詫異看著筠樺,她隱在紅紗後的手指不自然絞在了一起。
“長孫先生並非自然老死,而是被人所害,不過那時他已過了古稀之年。在那之後,長孫先生選擇留在了九泉鄉,這期間他一直住在山裡那座石戲台邊。”
“那後來呢?”
“後來,他魂飛魄散了。”辰砂平靜地說著。
恍惚間,筠樺的臉色變得更加慘淡,她緊咬下唇,齒間緩緩滲出血絲。
白蕪蒔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問道:“那前輩的屍體,是不是被埋在戲台之下?”
“這,還是你親自說吧。”辰砂看了看筠樺,隨後合上了眼。
紅紗裙隨風翩躚,筠樺臉上的變化稍縱即逝,她不慌不忙擦去唇邊的血,隨後淡淡開口,
“是,被我埋在了戲台下。”
“為什麽?”
“我得守著他,是他給了我命。”
“既然想守著他,為何又想離開這?”白蕪蒔微眯起了眼。
筠樺木訥搖頭:“我離不開這的,我本來就不是活物,談何輪回?”
白蕪蒔一怔:“那你......”
“我只不過是想將他送去輪回,他本不該死,可卻還是死了,連我也沒留住他。”
“死在了九泉鄉?”
“相傳長孫芨年輕時娶了位菟族的姑娘,”辰砂忽然開口道,“那姑娘美若天仙,只可惜,紅顏薄命。她為長孫先生生下一女后沒幾年便離世了。於是乎,長孫先生便為那姑娘寫了首曲子,曲名為,月娘傳。那姑娘生性喜山野,先生便在林間築了這石戲台,春夏之時,姑娘在那台上翩然起舞,長孫先生在台下為她撫琴。”
白蕪蒔心中咯噔一聲,卻聽辰砂接著說道:“如今談起這些往事也確實多傷感啊。因為母親的死,長孫尋年從小沉默寡言,後來聽聞長孫芨拋棄了她獨自北歸回了故鄉,自那之後父女倆再未相見。長孫尋年一直對他懷恨在心,加之後來,”他突然一頓,側頭看了眼白蕪蒔,後者正聽的認真,見人停下便問:“後來......怎麽了?”
辰砂輕笑一聲仰頭看著天,默了半晌道:“罷了,也該讓你醒過來了。筠樺,帶他去看看吧。”
“好。”筠樺應了一聲,她走到白蕪蒔面前從身後抽出了那把銅鏡,隨即雙手一揮,銅鏡在空中旋轉起來。
白蕪蒔隻覺有片片花影在眼前遊走。不一會兒功夫,鏡子已然變得有一人之高。
筠樺雙手向下一揮,巨大的銅鏡驟然撞擊在地面上,硬生生鑿出了一道裂縫。
“走吧。”她淡然道,隨後牽起白蕪蒔的手朝前拉去,後者不太確定地回頭看了眼辰砂,不等他做出回應,筠樺手上稍稍用力便將他帶入了鏡中。鏡面霎時間蕩起漣漪,片刻後再次回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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