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忽然刮起一陣寒風，吹得滿地都揚起了雪花，江祁言伸手撥開眼前的白色盯著前方望眼欲穿。謝瑾梁等人仍在快馬加鞭地趕來，當他看見同樣朝自己跑來的人時，眼中忽然結起了一層水霧。

　　“謝兄！”隔著老遠江祁言就已經嘶聲力竭地喊道，直到五人趕到近前，謝瑾梁連馬都沒勒住就往下翻去，幾個踉蹌一頭撲倒在了雪地裡。

　　死侍皆是一驚，匆匆下馬上前攙扶。謝瑾梁顫顫巍巍從地上站起，抬眼便瞧見了雙目通紅的江祁言。

　　僅僅一夜未見，男人年輕的臉龐變得異常憔悴，面色蠟黃，嘴唇也失了血色。而原本頭髮半白的謝瑾梁，卻悄然換成了滿頭的銀絲。當看見他蒼老了無數的臉，江祁言隻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安猶如一把錘子猛地砸在了他的心口。

　　“城主啊……城主啊…….”謝瑾梁腳下步履蹣跚，明明還未年過半百，看上去卻像是古稀之年。江祁言下意識朝他伸出了手，那隻顫抖不已的手立刻抓了過來，牢牢地攥住了他的衣袖，江祁言木訥地彎下了腰。

　　謝瑾梁重重地跪倒在了雪地之中。

　　“謝兄……這是……何意啊？”江祁言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哆嗦著雙唇顫聲問道，他急於知曉謝瑾梁在長韶都的所見所聞，但那封染血的信卻讓他失去了聽的勇氣。

　　其實信紙上雖寫得密密麻麻，其實很多都是烏黑的血點，剩余的那些隻言片語卻是在七年後才寄到暗間。

　　已經很久了，很久都沒有春天了。冬至剛過時，皇府裡的臘梅才開，那時的梅花酒還不能入喉，天氣也冷得剛剛好。

　　“祁言，暗間過得如何？我一切安好。”

　　當時讀到第一句話時，江祁言便不由地想起了當初謝修安臨行時同他說的話：“牧城剛破，謝家損傷慘重，我說什麽也得先回去一趟了。”

　　上面斑駁的血跡不知乾涸了多久。江祁言那個時候沒有多想，他知道謝修安浩然一生正氣凜然，可他沒有想過，出了這暗間城門，那人何時還能再回來？

　　“爾來二十八年之久，你我從相識到現在也有六年光景了吧？殊不知，北城一別，我也許是回不來了。這封信是我在長韶都所寫，驛站的老伯是位好人，借了我紙筆，我無心弄髒，只是手上傷口太深，血止不住，字也寫得不如以前了，君切莫笑。這會兒，父親和弟兄們應當已向暗間逃去了，還望江兄日後能多多照顧，替我將未盡的孝盡完，吾妹日後也擺脫你了，她年紀尚小，不諳世事，別讓她受太多委屈就好。

　　“倘若看了此信，請務必為愚弟平冤昭雪，白崖山弑母一事並非我所為，柯丞小人之心人皆得而誅之，只是父親被這賊子蒙騙了太久，那時我再怎麽解釋，他終究是沒能信我。不過好在我已報了殺母之仇，柯丞的頭顱和事情的前因後果，全在長韶都一位老車夫身邊，是我請他代替保管。但這封信日後若是沒能送到君手中，那這些真相，也大可不必揭開了。我知道弑母一事已在江湖中傳開，如果謝家地位因此岌岌可危之時信還沒送到，那便當這事兒是我做的吧，不必解釋過多，我相信父親之後會告訴世人，謝家犬子生性頑劣，弑母犯了大忌，已被絞殺。我不求什麽，只求江兄要是看了這封信，切記來長韶都取柯丞首級。

　　“我恐怕不能與你比肩覽山河了，但有一事不得不說。暗間打打殺殺這麽多年，也先後侵略了大大小小眾多城邦，攻佔牧城是最為艱難的一次，牧城殘黨恐怕以後也不會放過謝家和江氏。把這一仗，當作最後一次吧，暗間這麽遼闊了，已經足夠在北方稱霸，無需再廝殺了。收手吧，這麽久了，北國也該消停消停了。

　　“接下來要去哪，我也還沒想好，只是此一去，恐怕就再無相見之日了，望安康。”

　　此一去，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望，安康…….

　　何為安康？

　　北國已很久沒有碧藍天空，牧城一戰後也再無沒有屠戮的淨土。

　　安康…….安以往，康何存？

　　信的最後有行小字，那上面覆蓋的血跡尤為多，看樣子那個時候，謝修安的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

　　“祁言，你知道嗎？爹帶著小妹逃命去了，沒有等我。”

　　自從柯丞在謝家傳出那些閑言碎語之後，謝修安便一蹶不振，哪怕是在家中也時常感到不自在。所以在信的最後才膽戰心驚地寫下了這小小的一行字。

　　謝瑾梁緊緊抓著江祁言的胳膊，聲音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城，城主…….別等了….等，等不到……了…….”

　　在這之前，江祁言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結果。昨晚一整夜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那封信一直被他擺在枕邊，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即使已經把所有情緒都醞釀好了，但當現實鋪天蓋地砸將過來時，還是吃不消，心一下子，沉入了萬丈深淵。

　　“你說什麽？”江祁言細若蚊聲地問道。謝瑾梁將額頭貼在他的衣袖上，以此遮住了再也控制不住的淚水：“我們…..不用再等了….”

　　那日在長韶都好不容易找到了七年前的那位老車夫，謝瑾梁便向他詢問了當年的事情，說到謝修安時，老者伸手朝著北方一指，緩緩說道：“那孩子，確實往北邊兒去了……..”

　　……..

　　戰亂的長韶都，無一片土地清寧，滿目瘡痍，滿眼狼藉。殘垣斷壁無情地崩塌斷裂。那些麻木的雙眼浸透了血，模糊地看不清夕陽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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