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怎麽還沒找到哥哥？”

　　“罷了，逆子不可教也，他將你娘親推下白崖山時，便已不再是你的哥哥，也不是我的兒子。隨他去吧，我們逃命要緊。”

　　皮鞭抽痛駿馬，達達的蹄聲拖著車子漸行漸遠。幾輛馬車瘋了似的朝著城門外奔去，車上的小女孩仍舊戀戀不舍地看向後方。

　　就是那個時候，謝瑾梁頭也不回地帶著謝家逃命去了。殊不知在遠處山巒上的樹林裡，一個少年正提著顆帶血的人頭，望著駛出長韶都的馬車，潸然下淚。

　　“都是你啊……我根本就沒有.....，都是你……”他木訥捧著那顆人頭，癡癡望著。

　　不久之前，謝修安剛剛殺死了謝家的大師哥，柯丞。望著縮小在城門口的馬車，他覺得手中那顆血淋淋的人頭突然沒有了意義。

　　“爹也不要我了，娘親也死了，呵，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開心？”

　　“暗間啊……要亡了。”火光點點照亮長韶都半邊天，風裡夾雜著一股股血腥味。

　　“我亦不歸去……”

　　身後馬蹄喧囂，殺聲四起，少年腰間長劍出鞘，眼裡噙著不甘。

　　“這天下哪裡能容我謝修安！何處又是家！”他仰天長嘯著。殺伐不斷，瘦弱的雙臂蹭過無數血珠，白色長衣上，有淚有汗有血。

　　謝修安是謝家唯一一個不穿玄服的人，江祁言曾聽他說過，只有穿上白色，才能時刻提醒自己不是個只會屠戮的兵器，那是他拚命想要保護的理性。正因如此，謝修安才會叮囑手下死侍，若是要屠門，千萬放過繈褓中的孩子。

　　如今白衣紅透了半邊，他告訴自己，回不去了。

　　可最終還是殺出了一條血路。鮮血在拖過一整條長街，兩旁是交錯的車輪印，謝家的馬車不久之前剛從這條路上奔馳過。

　　“老伯……送我……回……白崖山……”少年蹣跚地爬上馬車，一頭栽在車上，他死死鉗著懷裡的人頭，一刻也未松手。

　　“好嘞，坐穩咯！”

　　快馬揚塵而去，謝修安無力地靠在車上的草垛邊，伸出全是血的手顫巍巍撩開了擋在眼前的發絲。路途顛簸，馬車被地上凹凸不齊的雪疙瘩卡得起了又落，他沒少嘔血，草垛子上布滿了零星血點。

　　一路上，老車夫不斷地跟謝修安說著話，他知道少年失血太多可能隨時會暈厥，而在這冰天雪地裡，如若真睡著了，可就再也醒不了了。好心的車夫載著他逃出一段距離後，躲到一處隱秘的樹林中替他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又將身上所剩不多的乾糧分了他一半。謝修安對此感激不盡。

　　“老伯，你其實沒必要這麽照顧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嗐，你還小呢，別總說這種話，不然以後啊，老得快。”老伯駕著馬回頭笑著說道。

　　謝修安也跟著疲憊地笑了起來。

　　就在到達白崖山後的晚上，大雪封了山，前是懸崖，後是冰地，放眼望去，只有皚皚白雪。

　　“你看看，這……我倒也是出不去了。”老者歎息著靠在車邊，“說起來，你怎麽會去長韶都？你是暗間將士嗎？”

　　謝修安想了想答道：“算是吧，不過我去長韶都，一來為了報殺母之仇……咳……”鮮血順著嘴角滴在潔白的衣襟上，他苦笑著擦了擦。

　　“一年前，我那頑劣的師兄因為一己私利離經叛道，通敵賣家，此事被娘親知道了……他殺人滅口，卻又想保住自己在家裡的聲望……便把我娘推下了這萬丈懸崖……嫁禍於我……”男孩看著那顆人頭，手不禁握成拳。

　　“那……後來呢？”

　　“後來……爹爹不信我…他不信我……師兄在家中煽風點火，我，就這樣……無家可歸了……”

　　老者沉默地望著男孩。

　　“那殺了他就可以回去了吧，為何還要在長韶都殺死這麽多敵軍，你還是個孩子，這麽拚命，不值啊不值。”

　　謝修安低頭說道：“我是謝家人。”

　　老者微微一怔：“哦？謝家？就是那個幫著暗間滅了牧城的謝家？”

　　謝修安心裡苦笑，謝家如如今已聲名遠揚，倒也是容不得半分汙點了。

　　“爹爹他說過的，謝家一直會效忠於江氏，前來追殺的是牧城殘黨，我自然是拚盡全力也要殺個乾淨。爹爹還說過，劍在，人在，劍毀……”他從身後抽出斷了一截的劍，這劍已然不能再用。他撫著劍上的血，臉上露出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悲苦。

　　“人……亡”

　　......

　　聽到此處，謝瑾梁的表情已完全凝固在了臉上。老者不語嗦著煙，講了這麽多，他腦中當年的畫面已經變得越發明朗。

　　“他……當真是回了白崖山？”

　　“當然，我記得真真切切，那可是我親自載著滿身是血的他回白崖山的嘞。”

　　“他，他有告訴您他要去哪嗎……”謝瑾梁的聲音發顫，紅了眼。

　　“他讓我替他保守秘密，本意十年之後才能告訴別人他的蹤跡……不過邇來也已七載之久，您自稱是謝家的家主？也罷，不妨先看看這個吧。”老車夫說著轉身走到床邊，從床底下取出了一個包裹。他輕輕打開，裡面赫然是個白森森的頭骨。

　　“他說，這是當年殺死他娘親仇人的首級，還告訴我，若是有人問起此事一定要告訴那人，一名叫柯丞的賊子買通牧城出賣了謝家的行蹤，導致謝家被追殺，當年謝夫人恰巧撞見此事，便被此人推下了懸崖。謝公子希望來人能替他洗脫冤屈，還他一個清白。他走的時候沒把這個帶走，我想著就替他存著了，這人頭，現在也已變成了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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