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薏子服下藥丸,又看向白蕪蒔痛到扭曲的臉,歎聲道:“少爺的戲做的是足了點,可他對你,未必一點真心都沒有。”
“當初領我進九泉鄉的是他,在我的銀牌上貼喚魂符的是他,殺了依蘭的也是他。這些事,若非已經露出馬腳,他不會親口對我承認的,到死也不會。”
可救我的也是他。
白蕪蒔將這句話咽進了肚子,眼眶微微有些發酸。好像一夜之間,那個要長廂廝守的美夢,忽而就煙消雲散了。
“可是他這模樣,當真是演出來的麽?”筠樺的聲音從斜前方傳來。白蕪蒔和青薏子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紅紗外原本嘈雜的人聲小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接二連三的慘叫聲,時不時有人栽倒在地。鮮紅黏稠的血液從下方滲了進來,透過薄紗依稀能看見,白衣似鬼影,自外圍殺進,硬生生劈出了一條血路。
白蕪蒔雙瞳驟縮。
筠樺輕飄飄收回了紅縵。此時,唐皊安已殺到了眼前。殘留的鎢民闕眾瞠目結舌,渾身僵硬呆在原地,無一人敢再上前。
只是幾個眨眼的功夫,走道裡密密麻麻堆滿了屍體,有的被開膛破肚,有的身首異處,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一旁有幾名守衛小聲耳語著:“少爺這是怎麽了?若真是做戲…..這樣子也屬實有些駭人啊。”
“那我們怎麽辦?還要繼續嗎?”
“你沒看到嗎?銀紅門的鞭罰都已經身首異處了,再衝上去怕不是找死。”
“可那是闕主吩咐的……”
青薏子神情複雜地瞥了眼白蕪蒔,後者正雙眉緊鎖。
唐皊安腳步踉蹌著朝他走來,雙膝一屈重重跪倒在地,砸出一聲悶響。
少年極力抑製著顫抖的聲線,皺起的眉心忽地松開了。
“……走吧。”
白蕪蒔低頭看著他,唐皊安的衣裳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白色,那上面有依蘭的血,有鎢民闕眾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他沒有抬頭看他,柔順的黑發垂在額前遮住了雙眼,若沒有這一身刺鼻的血腥氣,倒像一頭乖順的鹿。
“快走吧,這麽大的動靜,唐鴻漸很快就會派人過來了。”唐皊安扶著劍低喘一聲,“我撐不了多久的,出去後……別再回來了。”
“你……”
唐皊安似是還不放心,他狼狽地站起身,用劍指向攔在前方的一眾守衛,蒼白的臉被火光照亮,就如江湖傳聞般,鎢民闕那位年輕的少主,生了張凶神惡煞的臉。
鎢民闕眾靜默了半晌,驀地垂首向兩旁散開,讓出了可通一人的道路。唐皊安領著白蕪蒔等人穿過守衛,又一層一層繞下高塔,直至將他們領到了城牆邊。一路上沒有一人開口說話,唐皊安步履蹣跚,背影搖搖晃晃幾欲栽倒,在方才的廝殺中難免受傷。
好在這一路並沒有人半路殺出攔截,不知唐鴻漸又在打什麽算盤,直到將人送出了城門,也不見有半點兒動靜。
青薏子心中了然,唐鴻漸無非是故意助他放走白蕪蒔,讓他相信唐皊安依舊在做戲,以此來加深他們之間的裂痕。
可這一路上少爺竟像啞了一般安靜,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顯得更加刻意。
白蕪蒔同樣疑惑地回頭看去,余光向上掃去,依稀看見有個黑影佇立在城樓之上,他倏爾垂下了眼簾。
“唐少爺,來日再相逢,恐怕又有一場惡戰,回去養好傷,下回再見,白某不會心軟了。”
唐皊安隨著白蕪蒔的視線也抬頭望了眼,隨後輕歎一聲道:“還好是鴉青,他不會傷你的,放心去吧。”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白蕪蒔已經轉過了身,背影猶如當年離別時,只是這次他沒有回頭。
青薏子道:“少爺回去又是凶多吉少,唐鴻漸不會放過他的。”
“爺孫倆不是唱的一出戲嗎?只怕在銅鏡中看到的,也是故意為之吧。”
筠樺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眯起了眸。
青薏子忽而問:“你從前這般信他,怎麽突然又什麽都不信了?就因為親眼看見他殺了依蘭?”
白蕪蒔腳下一頓。
“…..還真沒看出來你和依蘭感情這麽好,依蘭這小子,在九泉鄉裡的這些年一直活得渾渾噩噩,他的族人已經全都灰飛煙滅了。也許,就這樣魂飛魄散,比告訴他所有真相要來得痛快。也不知….他看見了少爺的胎記後,會不會想起來。”
“不是的,”白蕪蒔啞聲開口,“不是因為依蘭。”
青薏子側頭去看他。“那是因為什麽?”
幾人還未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兵器落地的聲音,隨後是一聲悶響。白蕪蒔心頭一緊,回頭看去時,只見唐皊安已經癱倒在地沒了動靜,東方漸漸露出熹微晨光灑在他肩頭,仿佛下一秒就要變成一團霧氣消散。
“阿皊!”白蕪蒔脫口而出,隨後朝著唐皊安奔去,他將人輕輕扶起摟在懷中,少年胸口的銀牌驟然爆發出刺眼的白光。白蕪蒔錯愕地伸手搭上懷中人的手腕,脈搏跳動已經弱到快要探不出。
“阿皊?阿皊?!你醒醒!你別嚇我啊……”白蕪蒔方才板著的神情蕩然無存,他顫抖著手去翻藥囊,還沒摸到藥,裡頭的藥瓶零碎摔了一地,他便趴在地上兵荒馬亂地摸索,終於拾起一顆藥丸撣了撣灰塞進唐皊安口中。可那人就像故意和他作對,藥丸抵在唇縫間,怎麽推也推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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