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依芏煉入蠱中之前,唐皊安不知在蘭花沼中泡了多少個日夜,也不知被強灌下去多少湯藥,所以身上的蘭香揮之不去,連同那無休止的噩夢,晝伏夜出,深深扎進腦海之中。
白蕪蒔愛他的蘭香,殊不知他有多厭惡自己的這副殘軀。
小沙彌被這股強大氣場壓得連步子都邁不動,隻絕望看著唐皊安提劍朝自己一步步走來,嗓子眼兒仿佛被人掐住,一股窒息感劈頭蓋臉壓降下來。
唐皊安站在他面前舉起了劍,他得目光望向大雄寶殿中,那尊巨大的月神像低垂著頭,神色柔和凝望著下方,正對上了殿前血腥的一幕。
唐皊安側過頭去,眉眼微微抽動。
“連你也欺我。”
眼見長劍便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殿後突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神不欺我。”
辰砂領著報信的小沙彌及時趕到,唐皊安眸光一凌,在他語畢便手起刀落,鮮血從斷裂處噴湧而出,染紅了他半邊慘白的臉,那顆光禿禿的腦袋順著大理石地面滾出,辰砂身後的小沙彌不禁閉上了眼:“阿彌陀佛......”
辰砂面沉似水,雙手合十端在身前:“人若欺你,你當如何?”
唐皊安答:“斬草除根。”
“神若欺你,你又當如何?”
“斷其香火,砸其神龕。”
辰砂看著眼前不為所動的少年,沉悶吐了口氣:“若是這山河千野,也欺你呢?”
唐皊安慢慢舉起長劍指向辰砂,劍尖上凝聚的血珠一顆接著一顆滾落,將僧人平靜的臉分成了兩半。
冰冷的目光順著長劍射了過去。
“若是山河欺我,那就將這山河踏碎!”
“你和你父母一樣,都是倔性子。”辰砂緩步走來,停在了離劍尖不到一指的地方。他抬手握住劍將其一點一點壓了下去,濃稠血液纏繞在了他的指尖。
素來清心寡欲的大師眼也不眨甩手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白蕪蒔呢?”
辰砂笑了:“他在哪與你何乾?”
“我找他又與你何乾?”唐皊安戲謔道:“別把自己想得多麽高尚,大師,想當年你也不過只是個鄉野村夫。”
“道不同何為謀?從今往後你與他二人便再無瓜葛,請回吧,他不想見你。”
唐皊安笑道:“我不信。”
“你不信是你自己的事,小白如今已領悟了正道,不會再與你為伍,他啊,不,想,見,你。”辰砂一字一頓說著,嘴角抑製不住揚起了嘲諷的弧度。
唐皊安四下張望了幾眼說道:“月神愛清淨,這廟裡人還是太多,要我幫你清理清理嗎?”
“放肆!”辰砂怒然,“你以為這是哪兒?這是月神廟,可不是容你胡作非為的鎢民闋!”
“看樣子你也供奉月神,那為什麽還要阻攔依芏呢?”唐皊安冷眼看著他,“逢場作戲也要適可而止,小心別入戲太深,曲中夢不散啊。”
“你想見他可以,”辰砂話鋒一轉,“只要你願意跟我合作。”
“你在和我談條件?”唐皊安眼中一寒。
辰砂緊鎖的雙眉漸漸舒展開來,又變成了那慈眉善目的模樣:“我要想殺了你,還是易如反掌的。”
疾風猛然襲來,頃刻間辰砂兩指便已抵在唐皊安喉頭。後者瞳孔一震,緩慢向下看去。
“你說到時候白蕪蒔會怎麽辦呢?”辰砂故意指尖用力,滿意地看著少年愈發陰沉的臉色笑道。
唐皊安側頭避開了他地手:“用命威脅我,虧你也能想得出來,難道不知道我......”
“你現在已不是生而為死了。”辰砂驀地開口,唐皊安一愣抬眼看向他。
“你是在為了他而活。”
耳邊漸漸響起了雨滴聲,不知何時,迷蒙的水霧籠罩了山巒。雨水與滿地血色融合,在地上開出朵朵紅花。
辰砂緩緩放下了手,神色愈發溫和:“你不想看著他萬劫不複,所以必須得活下去。”
唐皊安默而不語,握緊了長劍。
“否則當初你根本不可能活著逃出死窟。唐少爺,與其兩人一起灰飛煙滅,為何不能攜手共赴下一世呢?那樣至少還有再相見的可能。若你依舊死不回頭,到時恐怕就不只是陰陽相隔那麽簡單了啊。”
唐皊安不是沒想過這種結局,可那時他並沒有這麽多顧慮。
也不知究竟是誰先動了心,他不知不覺已將遍體鱗傷的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那人眼前。
“對我們來說,最好的結局是什麽?”他輕聲問道。
辰砂莞爾:“兩不相忘。”
“何為兩不相忘?”
“不思量,自難忘。”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鋪成了一道垂簾。唐皊安就站在雨幕的邊緣,任由半邊身子連同長發被打濕,額前分於兩側的碎發也耷拉了下來,蓋住了他疲憊的雙眼。
安城事故鄉,也是厄運的開始。
當然,也是和白蕪蒔相遇的地方。
只是那個從小一起陪他長大,在院裡種滿蘭花的人並不是自己。被唐問年和月母疼愛著的孩子也不是自己。依蘭替他過完了短暫但幸福的童年,十歲那年,他親手殺死了奪走自己一切的人,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失而復得,卻沒想到那孩子還給他的,是一個更加支離破碎的命運。
“既然你們都把依蘭找回來了,還要我有何用?”唐皊安自嘲地笑了笑,他想著現在自己在辰砂眼中一定狼狽不堪,“你說的沒錯,要是白蕪蒔一直跟著我,不會有個好下場,倒不如讓他跟著對的人走下去。畢竟,他最快樂的日子,也不是我陪著他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