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蘭心底更寒：“可你分明有那麽多下手的機會……在我沒恢復記憶之前，在我還沒遇見白大哥之前，你明明可以在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殺了我……”

　　床簾外的人一動不動，眼眶如兩口深不見底的井。

　　“可我現在什麽都想起來了，那朵蘭花，我這輩子都忘不掉啊……唐皊安，你欠我一條命……”

　　“你們菟族，也欠我一條命。”

　　“可我不欠你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我？！”

　　“你欠我一個家。”依蘭的咆哮唐皊安置若罔聞，那點兒醉意仍在腦中徘徊久久不散，他用劍尖杵地，身形不受控制地左右輕晃，好像輕輕一推就能碎一地。

　　“你難道就不欠我一個家了嗎？”依蘭眼角驀然酸澀，滾燙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滾落，在寂靜的房間內聽得格外清晰。“我本就不該是活在水生火熱之中的命，卻因你，失去了至親、失去了族人……只是因為你長得像我，生辰八字也同我相似？！我又何錯之有？當年你要是不殺我，現在站在簾外提著劍的人就會是我…”

　　唐皊安忽地抬高音量道：“這不一樣。”

　　刺骨的寒意順著床簾的邊緣散了進來，依蘭腳下一軟，趔趄癱坐在床邊，而身前人也同時朝前走了一步，劍尖就在咫尺的距離處點著地，唐皊安的身形也愈漸明朗。

　　“與你交換命格的每一天，我都過得生不如死。”

　　菟族繞月而居，本該是這世上最無憂無慮的一片天地，卻被一把火燒成了煉獄。唐皊安殘存的那點無邪，被一環又一環名為復仇的枷鎖纏繞吞噬，直至消磨殆盡。

　　他透過紗縵看著絕望的依蘭，原本平靜的瞳孔中倏爾雷霆大作。

　　“你還真是貪生怕死。”唐皊安譏諷道，“如果我是你，十年前在看見自家被屠時就不會縮在內院等死。也罷，泡在蜜罐兒裡長大的少爺，自然不懂什麽是血海深仇。”

　　他說話間，劍尖一點一點撥開了床簾，依蘭驟然縮小的瞳仁中闖進一抹白影。

　　“不，不要….別殺我！….別！求你……你已經殺過我一次了你還想我怎樣！”

　　唐皊安突地嘶吼道：“那時人人都把你當做我！如今活生生的我就站在這裡，他們還是把你當做我！”

　　“什麽…..”依蘭被震住失了聲，少年烏發凌亂，雙目猩紅，單薄的身體像一具骷髏，幾近癲狂。

　　“我又何償不想像你如今一般瀟灑自如？事事不遂我願也就罷了，就連我心悅之人……”

　　唐皊安想起了白蕪蒔分別前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不禁苦澀一笑。

　　“我不配心悅他。”

　　感情已是覆水難收，可再前進一步便是懸崖。唐皊安站在風口浪尖，終是猶豫不前。

　　依蘭警惕地看著他，瞅準空檔便想鑽出去逃命，卻被少年眼疾手快地一掌又推了回去。他的背脊撞入綿軟的被褥中，下一刻，脖頸處便傳來令人絕望的窒息感。

　　唐皊安左手掐住依蘭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冷眼看著身下人蹬打踢踹不斷掙扎，眼神摻雜進了玩味之意。

　　“放……手……咳咳咳唐皊安你瘋了……咳咳……你殺了我怎麽和……白大哥交代！……”依蘭拚命撕拽著唐皊安的手，指甲在蒼白的手背上劃出了深淺不一的紅痕。而後者似乎被他的話逗笑，輕嗤出聲：“我跟他，有什麽可交代的？”

　　“你咳咳……你喝醉了唐皊安…..唐皊安！”

　　唐皊安確實醉得不輕，掐著依蘭的手止不住地發抖，他沒來由得一陣心慌，“啪嗒”，一滴淚滴落在依蘭的頸側。

　　身下人眉宇間皆是驚懼之色，臉上布滿了淚痕，顯得那般無辜又無助，唐皊安心口一陣又一陣地開始刺痛，看著這樣一張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驀地喃喃道：“阿廿，你說老白這樣看著我的時候，到底，在想誰？”

　　“什…..麽”依蘭詫異望著輕喚自己乳名的人，少年的眼眸中噙滿淚水，不甘寫滿了他的臉，但更多卻是無可奈何。

　　“人人都勸我不要穿得那麽素，白蕪蒔也說我穿紅衣好看。可我哪穿過這麽鮮豔的衣裳，無非都是記憶中你的樣子。”

　　“你那時一身紅裳，跟他赤著腳漫山遍野地跑，我坐在山頭瞧見過一兩次，他……”唐皊安欲言又止，又是一滴淚落下，“你們采過的野花，我也去摘了，可是帶回去卻不知道放哪好，也沒人送，最後還是把它們丟回了土裡。”

　　“我與月皆碎滿地，有人憐，無人撿！”

　　“阿廿，你是沒錯，你什麽錯都沒有，是我一錯再錯，將錯就錯。”

　　依蘭就快放松警惕時，喉管又愕然被人捏緊。在他驚駭的目光中，唐皊安緩緩舉起了手中長劍。

　　“唐皊安！！”依蘭聲嘶力竭地衝他吼道，全然不管脖頸處傳來斷裂的窒息感，本能的求生欲催動他去奪唐皊安手中的劍，後者空洞的雙眼望向他，麻木嘴角扯出一彎魚死網破的微笑。

　　“咳咳咳……你難道還要繼續錯下去嗎！！！”

　　“已經沒人在乎對錯了。”

　　他唐皊安的終章，橫豎都是死局。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記恨依蘭，明明他才是這盤棋裡最無辜的一顆棋子，他無論往哪走都不會出錯，他本不應該死在自己手裡。

　　“對不起……阿廿，做個溫柔的人吧，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不要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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