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皊!”白蕪蒔一手抓著枯木杆,另一隻手死死拽住了唐皊安。他雙腳深深嵌在雪地中,然後猛向後用力一拉,將唐皊安從懸崖邊緣拖了回來。
“瘋了......你在幹什麽!”他抱著少年踉蹌離開了懸崖,找到一處可遮風擋雪的樹叢鑽了進去,隨後把唐皊安輕輕放了下來。
小少爺的嘴唇被凍得烏青發紫,雙眼布滿了猩紅血絲。白蕪蒔一眼就看到了他脖頸上的掐痕和手腕觸目驚心的傷口,大概猜出了不久前發生了什麽。
“疼,疼嗎?”他小心翼翼開口。
唐皊安一如既往搖了搖頭,前額發絲上的雪珠隨之簌簌落下。
白蕪蒔替他撣去落雪,又解下外袍蓋在了少爺單薄的肩上。
“你的脖子......和手......”
“是我娘,沒什麽大礙。”唐皊安輕輕地答。
“她......”
“死了,埋了,在懸崖底下。”少年的聲音沙啞到快要聽不清,隻言片語被他說得雲淡風輕,聽者卻心如刀絞。
“你冷嗎?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什麽家?”唐皊安撩開沉重的眼皮,“家在哪?”
白蕪蒔木然不知該怎麽答,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家。
少年眼中忽而結了一層冰晶,一滴淚在唐皊安眼眶裡凝結,他倔強仰起了頭,不讓淚水流下。
“沒有家的話,我給你,好不好?”白蕪蒔捧起少年雙頰,自己倒是先流下了兩行淚水。他看著他無望的眼神說道:“就算那些年陪著我的人不是你也沒有關系,我喜歡的是現在的你,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人,是我第一次在那個不起眼小琴行裡遇見的人,是和我一起穿過蓮紋袍的人,是在生死窟舍身救我的人,是戲台上亂了我心的人,是我翻遍萬水千山才找到的人,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弄丟的人,不管你做了什麽,我都不會丟下你。”
唐皊安仍看著樹叢外飄著的大雪,他艱難動著唇說:“以前有人,也這麽說過的。後來他去了很遠的地方。老白,還是算了吧。”
“什麽就算了?”白蕪蒔的手在顫抖,“你就這麽放開我你舍得嗎?”
唐皊安的視線一點點向下移,他看見了白蕪蒔緊皺的眉,看見他發梢未化開的雪花,還有他眼裡自己的模樣。
他想起母親死前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早就跟你說過,這麽裝下去會很累。”
可是母親,你不也是穿著那華美的宮衣,在三尺高台上演了一輩子嗎?
“......舍不得。”
眼淚如釋重負從眼眶裡湧出,順著白蕪蒔的指縫向下流淌。唐皊安哭得快要喘不過氣,可嗓子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抬手緊緊握住了白蕪蒔的手腕,受傷指節滲出道道血絲。後者心口像被什麽東西扎了一下,疼得他一哆嗦。
白蕪蒔看著唐皊安,喉嚨裡像在吞刀片,他用拇指輕柔掃過了少年濕潤的睫毛,將前額抵在唐皊安肩窩,終於感受到了他身上殘存的溫暖。
“所以啊,舍不得,就別放開我,永遠都不要放開我。”白蕪蒔說完便感覺手腕又被少年握緊了幾分。
唐皊安低低說道:“我怕我會跑。”
“那我就去找你,多遠多難的路都要追上你。”白蕪蒔抬起頭附在他耳邊說著。
“原諒我吧,阿皊,我錯了。”
“你沒錯,錯的人是我。”唐皊安余光猛然一晃,正好瞧見了白蕪蒔手心上的傷疤,他怎麽也沒想到那醜陋模糊的疤痕竟然依稀能看出是他的名字。
“這......是什麽?”
“你的名字。”白蕪蒔笑了,隨即五指一縮握成了拳,“你看,我把它藏在手心裡,這樣就永遠不會忘記你了。”
“疼嗎?”
“不疼。”白蕪蒔輕輕將唇貼在掌心,“一點兒也不疼。”
唐皊安終究是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地奔向了白蕪蒔。如他所望,那人也回身抱住了他,沒有松開。
其實白蕪蒔哪也沒去,只是站在原地,等著少年回頭,等著他跌跌撞撞朝他奔來。
“再把他戴上好嗎?”白蕪蒔柔聲哄著,他從兜裡摸出刻著唐皊安名字地銀牌,後者看著銀牌沉默不語。過了良久,方才妥協地歎了口氣,任由著白蕪蒔替他系上了銀牌。
“這銀牌只有在你身邊才最合適,而且和我的正好是一對,你和我也是一對。你戴著它我才能安心,否則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感覺不到你的氣息。我師父說的話別放在心上,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會為難你,你以後就呆在我身邊,一直跟著我就好,我能看得見摸得著你,我才睡得著,下次別再一聲不吭離開我了好嗎?要不然我......阿皊?”
唐皊安將頭枕在白蕪蒔胸前沒了動靜,他雙眼緊閉薄唇微張,後背輕輕起伏著,看樣子已然睡熟。
這麽多天以來唐皊安終於合上了眼,他渾身疲軟地趴在白蕪蒔懷裡,就連做夢都一直皺著眉。後者望著少年毫無防備的睡顏,低頭在他眉心落下一吻,隨後輕手輕腳抱起唐皊安離開了樹叢。
雪依舊在下,尚不知情的安城百姓還在戲園門口進進出出。久違的大雪讓孩子們貪了樂,一個個穿著小絨襖跑出家鑽進了雪地裡。戲園後台早已亂成一鍋粥,沒有人知道長孫尋年去了哪裡,也沒有人能再找到她,大家雖然心慌,但誰也不敢往外說,出將簾子一撩,台上又是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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