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月色正濃時回到了顧溓住處，顧溓身體抱恙早早便睡下了。此時只有一間偏帳亮著燈，江祁言正坐在桌前翻看著顧桑莢記錄草藥的冊子，後者乖乖站在桌邊，垂著個腦袋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

　　“這便是你出去一個多月的成果？”

　　“...嗯。師父已經撕掉好幾頁了，說那些都沒有用。”顧桑莢扣著指甲委屈道。

　　江祁言揉了揉疲憊的雙眼：“你大晚上來給我看這個，是覺得我能有什麽靈丹妙藥嗎？我對醫術一竅不通，你要找也該找你師叔去。”

　　顧桑莢見他合起了藥冊，頓時急道：“我，我聽說暗間有很多奇藥，所以...”

　　“你聽誰說的？暗間就算有，也是謝家的，跟我沒有半點關系。而且現在城都破了，要找都沒地兒找。我困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再說。”

　　江祁言說罷起身邊往床邊走邊脫去了外衫，突然間，袖擺被一隻手攥住，他轉過身，小孩緊緊抓著他的袖子，唯唯諾諾地說道：“我不是有意擾您休息，您別生氣，只是，只是師父真的時日不多了，他已經沒多少個明日能等了。”

　　江祁言垂眸看著他，別家少年十七八歲正是肆意生長的叛逆年紀，顧桑莢雖長得生龍活虎，卻總圍著顧溓轉，一心隻想找到救命藥。

　　“你師父看你這般焦慮，心裡也不好受呢，在外奔波這麽多天，瞧你都瘦了一圈了。好好休息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別讓你師父因為你而徒增新愁了。”江祁言摸了摸小孩的腦袋。

　　說話間，帳外腳步輕響，有人影走到帳前站定，隔著簾帳問道：“城主，還沒休息？”

　　“沒，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謝九燊和白蕪蒔撩簾走進，江祁言看著魂不守舍的白蕪蒔，心下了然，指了指桌前軟墊示意二人坐下。

　　“這麽晚了，怎麽還亮著燈？”謝九燊掃了眼桌上那本黃皮冊，“顧大夫的病，有藥救了？”

　　“並沒有，沒一個能對症下藥的，白兄先前開了個方子，也不知能否撐到那天。對了，唐皊安呢？”江祁言盯著白蕪蒔有意問道。

　　後者頭也不抬，坐在墊子上一動不動，頹唐至極。還是謝九燊先開口道：“唐少爺進鎢民闕了。”

　　江祁言似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緩緩道：“終於擺脫他了。”

　　“江兄此言何意？”白蕪蒔猛然抬頭看向他，江祁言嘴角掛著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上去極其礙眼。

　　他歎道：“你師父讓我看緊你，他說在他來之前，要將你和唐皊安分開。”

　　白蕪蒔忽地警覺道：“為什麽？”

　　“哪有什麽那麽多為什麽。”江祁言臉色沉了下來，“他們九泉黨需要唐皊安作為月神宿體，因為他才是月神後人，你不過是你守鄉人的私生子。守鄉人，守的是九泉鄉，守的是月神，守的是她洛哲月，這一守就守了千百年。望鄉花海枯萎，不單單是因為牧城遭遇了兩次屠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洛哲月死了，花海無人能守自會凋謝。白蕪蒔，你是唯一的守鄉人了，只有你的魂體才能重新種下望鄉花海，九泉黨無非是覬覦你的魂體，繼續跟在唐皊安身邊，你的三魂六魄都會被他吞噬掉的，你明白麽？”

　　他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近乎是吼出來的。白蕪蒔如海邊的枯木石佛，忍受著滔天巨浪的侵蝕。他毫無還手之力，隻開口求道：“別說了。”

　　江祁言仍舊不依不饒，語氣卻變為戲謔：“白兄，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不會當真以為那個五歲就能殺人的小孩會記你一輩子吧？”

　　“他為什麽不會呢？”白蕪蒔顫聲說。

　　江祁言一愣，隨即伏案狂笑起來，桌上燭台被他震得搖擺不定，火光忽明忽暗間，映照出他滿臉的荒唐。

　　“孽緣啊，真是孽緣啊！”

　　白蕪蒔皺眉起身道：“江城主，你變得好生奇怪。”

　　“我奇怪？你說我奇怪？”江祁言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他，“分明是你執迷不悟啊。”

　　“那也與你無關吧。”

　　江祁言猛地起身走到白蕪蒔近前，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責問道：“與我無關？怎麽與我無關？牧城古祭法說不定能換回修安一條命，怎麽就與我無關？”

　　白蕪蒔面色更沉，反手握住了江祁言的手腕：“好啊，那你告訴我，這古祭法也是非得犧牲我二人其中一個是嗎？”

　　“我只要唐皊安死。”劍拔弩張間，江祁言的眼眸忽而狠戾起來，“先前留他一條命是因為日後還有用處，如今我也不必隱瞞了。古祭法，便是要等唐皊安被月神附體之後再由守鄉人一劍刺穿他的心臟，與宿體交融的過程中是月神靈體最脆弱的時候，輕而易舉便能使其灰飛煙滅。”

　　花開的代價，是弑神。

　　江祁言漠然看著臉色煞白的白蕪蒔，冷冷地道：“唐皊安活不到下一個春天了，甚至活不過這一個春天。不管是哪條路，他都得死。”

　　“不，”白蕪蒔咬牙道，“我替他死，我換他。”

　　“哧，哈哈哈哈哈...”江祁言譏笑著，隨即點著白蕪蒔的胸口，一字一頓說道：“你替他死，他，配，麽？”

　　“你！...”

　　眼看白蕪蒔眥目欲裂，揮拳便要打去，謝九燊眼疾手快從身後嵌住了他。“天色不早了，城主早些休息，有什麽事，天亮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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