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蕪蒔混沌的大腦在一陣涼風吹過後頓時清醒了不少，此時臉上神色冷得駭人，他看著謝九燊的雙眼，試圖從那裡發現哪怕分毫的謊話破綻。

　　“你的意思是他後來是塗了那膏藥才蓋住了胎記？”

　　“正是，此外，有件事，一直沒同你說過。”

　　白蕪蒔揉著眉心有些不耐煩道：“又有何事？”

　　謝九燊服侍謝家多年，也懂得如何察言觀色，此時眼前人雙目猩紅，周身氣壓極低，便躊躇著沒有開口。

　　白蕪蒔邊走邊聽著腳下綿軟的草地被兩人走動摩擦發出的輕響，須臾，只聽謝九燊緩聲道：“即便我說了，您大概也不會信的。”

　　“你說吧。”白蕪蒔的聲音有氣無力，“就算他那麽能扯謊，我也聽了這麽多了，不差這一件。”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白蕪蒔已經習慣了被接踵而至的真相刺穿時的心絞痛，他仍然在彷徨，不知那些到底是真的，還是流言蜚語。倘若是真的，那他在筠樺鏡中看見的那個提刀殺了唐皊安的小孩，就是唐皊安。

　　不，是殺了依蘭，是他殺了依蘭。

　　想到這的瞬間，體內仿佛有一頭猛獸叫囂著要衝破皮囊，一股熱流自下往上翻湧，灼燒著脆弱的喉管和神經。白蕪蒔胸膛劇烈起伏著，腦海中浮現出一盞燃燒著的走馬燈。

　　“白公子？！您...沒事吧？”謝九燊看見忽然自己面前踉蹌了幾步的人嚇了一跳，趕忙伸手去攙扶，卻見白蕪蒔笑容又淒又慘，迎著寡淡的月色，眼底盡是涼薄。

　　他多希望自己會對唐皊安心動只是因為銀牌的作用。

　　“你快說啊，別吊我胃口了。”白蕪蒔推開謝九燊，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急火攻心下，連說話聲音都止不住在顫抖。

　　“那日家主給了唐少爺一張喚魂符，只要貼在其中一人的銀牌上，那人的魂魄便會被另一塊吸噬殆盡。他們要想復活月神，光靠一人的精魄遠遠不夠，宿體需要將兩人的三魂六魄合二為一，才能承受住天地之氣。”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道符，現在在我這裡？”

　　謝九燊看著白蕪蒔從領口扯出銀牌反覆觀察，那上面並沒有符咒的痕跡。“喚魂符貼上後無形無色，是看不到的。”

　　白蕪蒔怔怔望著銀牌，就在他托著銀牌的那隻手的掌心，還能看見“皊安”兩字的烙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長笑，手掌蓋住了黯然失色的面容。“唐皊安啊唐皊安，或許我也該是你玩弄於鼓掌間的一顆棋子麽？你倒也不必費盡心機討好我，只要拿你那溫眸稍稍勾一勾，我就會跟你走，我命都是你的，你為何還要騙我呢？”

　　謝九燊又道：“不過那符也未必就在您這。家主只是把喚魂符給了唐少爺，至於後來他有沒有用...誰也不知道。”

　　白蕪蒔依舊抬頭望天，眼角懸著汪淚泉，春風襲來，硬是吹落下兩行清淚。

　　他清楚地記得唐皊安身上每一處傷疤的位置，那些疤幾乎都是為他而留，光是在生死窟裡被萬刺穿身就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缺口，但每每問起，少年都倔強著說不疼。那些為他而受的傷，到底是為了將來取自己性命時能不動惻隱之心，還是早就想好了要玉石俱焚。

　　他好像更加看不透了。

　　“春風不解我心結，蘭花香夜...多凋零。”白蕪蒔喃喃念道，隨後抹了把淚痕，臉上恢復了泰然的神情。“我還是想聽阿皊親口告訴我。”

　　謝九燊並未很驚訝，隻點頭說道：“只是讓您心裡有個底，免得最後真相大白時扛不住。”

　　“我自有數。”

　　白蕪蒔決定不再多想，眼下只能等到辰砂一行人到了莽原再議，哪怕抓也要把唐皊安抓出來，他要當面問問少年，就算用強的也要撬開那張比死人還硬的嘴。

　　“可若是依蘭真的是唐皊安殺的，那他為何如今要留著他？難道不應該在事情敗露之前就把他解決掉嗎？”

　　“我也不清楚，於他而言，依蘭在與不在似乎都沒什麽關系，不知是不是唐鴻漸想要依蘭作為要挾依芏長老的人質，他才沒有動手。”謝九燊偷眼看向白蕪蒔，“不過白公子，我有一事，還挺好奇的。”

　　“嗯？”

　　“若是唐少爺再把依蘭殺了，你會怎麽辦？”

　　白蕪蒔被問了個猝不及防，驀然呆住了，他貌似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依蘭是竹馬不假，那幾年的朝夕相處也不假，可錯就錯在唐府與菟族狸貓換太子，錯在命運弄人。白蕪蒔一想到先前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還總跟唐皊安念叨小時候的事，一遍又一遍往他的傷口上扎針，心裡就一陣懊惱愧疚。

　　依蘭欠唐皊安一個無憂無慮的家，唐皊安欠依蘭一條無拘無束的命。

　　“他沒有理由再殺依蘭了，”白蕪蒔道，“他們互相欠對方的，已經拿命相抵過了，早就兩不相欠了。”

　　謝九燊了然，本想再多問，卻欲言又止，隨後話鋒一轉忽而笑了起來：“白公子，您對唐少爺這般信任，是我沒想到的。”

　　白蕪蒔苦笑道：“全天下就剩我這麽一個信他的了，就算他再怎麽薄情寡義，我死後也得給我留個全屍吧？”

　　可如今，連我也動搖了。

　　阿皊，你要是再不編出些甜言蜜語來哄哄我，我可就不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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