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紅葉落進清澈的河水裡, 打了幾個旋,漂遠了。
小橡皮艇離岸上的那棟宅邸越來越近。
岸邊有個小小的碼頭。有人端坐碼頭,與尚在河中的虞音對上了目光。
笑意吟吟。
“喲,渡船已至。”那人說。
發聲者似乎不良於行, 也有可能是身體虛弱, 坐在一架木質輪椅上。臉色蒼白, 倒有一頭濃密的烏發,沒有挽起,發絲如雲垂落, 愈發顯得臉小。說話時輕咳著,頰邊浮起一點病態的薄紅。
……這個人真的很像自己, 虞音心想。不過可不像表面上這麽柔弱,要是他沒猜錯的話, 這人曾經有過“暴君”之名。
他們對視時, 就像透過鏡子看著彼此。岸上人病弱,帶著一股幽幽鬼魅氣質, 而虞音就像一段皓白清純的月光。
“你說的‘渡船’, 是指什麽?”虞音問道。
對方直視他,微笑:“指你。”
“這裡是什麽朝代?”虞音又問。
他聽見了對方的回答。
……是個一千多年前的古代王朝。遊戲裡雖然沒有明確說出來, 但建築和服飾風格是能對得上的, 這裡正是虹玦所處的那個時代。
他在隧道漂流中, 回到了過去。
在他面前,與他極為相像、坐在輪椅上的男子, 就是“玦”——曾經的世子,後來的暴君。
站在玦背後的兩名侍衛之一, 握著一隻長長的鐵鉤, 勾住了橡皮艇, 將小艇拽向了碼頭,拴好繩索。
虞音下了船,踏上碼頭。臉色還算鎮定。
他們互相打量。
“你已猜到了?”玦問。
“差不多吧。”虞音說,“遊樂園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偷竊遊客的時間,利用偷來的能量,讓我在時光之河中逆流而上,回到過去。接下來呢,你是要取代我前往未來嗎?”
據江夜所說,樂園一直很受歡迎,遊客眾多。為了口碑和回頭客,樂園之前偷竊時間時一定也是小心翼翼的,從每個遊客身上抽取一點,不會太出格。但在樂園降臨現實以後,園區處於對外隔絕狀態,管理者就徹底放飛了,短短幾天就把遊客們從成年鬼怪抽成了小孩,最終消失。
“是。搭載汝之軀體,奔赴未來之境,此即‘渡船’之義。”
“也就是說,你要奪舍我?”
“不錯。”玦承認了,“你待如何?你確有一些能力,以為可以反抗我?”
虞音看到他在輪椅下的影子,詭異地蠕動起來……許多團奇形怪狀的黑影拱了出來,在他身後如輕紗般拂動,就似傳說中的九尾狐。配上他蒼白清豔的面容,確如妖鬼一般。
“……辦不到。”虞音幾乎猜到真相了,但他還是要來確認一下。要說把握他也沒有,他就打算見機行事。
——他雖然膽子小,但有時候真的很莽。
玦笑得很愉快。
“你很識時務,是個聰明人。你我力量出自同源,而你缺失了更多。你沒有任何勝算。”
“同源?源頭是什麽?”虞音問。玦說的力量,指的就是把靈異扭曲成玩偶道具的能力吧。局裡告訴他,他這種能力非常少見,沒見過其他人有。
對方沒回答這個問題,隻說道:“這份力量本來可以讓我無所不能,卻遺失了極重要的一部分。我不僅無法長生,還天生體虛。你也是一樣。”他看著虞音,又道,“咳咳,換個地方說話吧。”他的身體經不起在外面吹一點風。
侍衛給他推著輪椅,轉身離去。
虞音默默跟上。跑反正是跑不了的,順其自然吧。
碼頭挨著宅邸的後牆,為了方便輪椅進出,後門沒有設門檻。轆轆車聲駛過青石板,一進來,是個堆放雜物的露天大院子。
虞音睜大了眼,他看到院子裡擺著許多機關偶,大概是玦的一項愛好吧。木鳶、木馬、鐵狗、鐵鼠、黃銅人偶。這些其實都不稀奇,他驚訝的是,那些機關偶上除了古老的卯榫結構、齒輪鏈條什麽的,竟然還能看到類似蒸汽機和內燃機的裝置。
“這些東西是千年前會有的嗎?”他脫口而出,隨即反應過來,“原來‘渡船’不止渡了一次。”
樂園從遊客那裡收集到足夠的時間能量後,就會通過隧道漂流,把未來的人送回到這裡,玦奪舍了這個人後,再重返未來,頂替被奪舍者的人生,度過一世。
看來玦已經成功實施過了,見過了未來的風景。
“答對了。”玦也不再文縐縐地說話,回眸一笑,“以為我是一千多年前的老古董嗎?”
穿過一道月門,是個清幽小院,玦似乎平常就住在這裡。
他居處不算奢華,布置頗為典雅。侍女奉上了熱茶,玦拿起瓷盅,吹了一口,輕聲道:“坐。我們可以聊聊。”
虞音坐了下來,目光還停留在多寶閣中的那尊玉觀音擺件上。他進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觀音掌中的一顆紫寶石。
這白玉觀音沒有在手中托著一隻玉淨瓶,而是托著那顆紫寶石。端莊悲憫的眉目,映著紫寶石深邃的寶光,卻顯得詭譎了幾分。
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玦說:“我一生得過兩塊值得一提的寶石,一顆是誕生於血海的紅寶石,充斥著衝天戾氣;另一顆,就是你看到的這塊,名叫‘悔恨’。”
他又解釋道:“只要有足夠多的悔恨注入它,同時消耗靈異力量,就可以讓死人復活。可惜我獲得寶石時,虹已經死去太久,救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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