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恕把手機拿遠一些。
“不許叫全名,要叫小姨。”薛翹用嚴肅的口吻警告他,“趕緊回來,你現在這樣就好像天天在閻王腦袋上蹦迪,我可不想明天一早就飛過去給你收屍。”
邢恕聽著聽著,忽然覺得有些悶熱,把巡警製服束縛感極強的領口扯開一些,心不在焉道:“不至於。”
薛翹沉下聲音來:“戮魔陣已經開始反噬了,你再不停下真的會出事。”
這次,邢恕沒有回應。
戮魔陣是一種用以鎮壓和處決魔物的殺器,它是一支古老的驅魔世家代代傳承的血脈之器。
顯然,這個驅魔世家就是邢恕的家族。
而戮魔陣如今,正蟄伏於邢恕的掌中。
戮魔陣強大而神秘,幾乎沒有魔物可以抵抗它的力量。也正因此,邢恕的驅魔無往不利。
但它卻有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可怕之處——被戮魔陣所殺死的魔物,並不是憑空消散。那些魔氣最終都被鎮壓在了驅魔者的身體裡。一旦它的使用超過了極限,那些魔氣就會開始躁動,無法再被鎮壓,最終衝破驅魔者的身體,侵吞驅魔者的靈魂。
簡單來說,那些被邢恕抹殺的魔物雖然消失了,但它們化不盡的魔氣卻被邢恕的身體所鎮壓。
待到身體中的魔氣超出了邢恕所能壓製的極限,就會在他體內反噬。
最終,邢恕會成為一個趨近於惡魔的存在。
當然了,沒有一個驅魔人會願意看著自己變成惡魔。所以歷代的戮魔陣擁有者們,都會在魔氣反噬到極限的時候,選擇自我了斷。
這幾乎成了一種刻印在血脈中的傳承。
邢恕也一樣。
一旦他體內的戮魔陣開始反噬,他的結局要麽就是變成半魔,要麽就是自殺。
他自己也清楚。
這時候就不禁讓人發問:繼承了戮魔陣的人,就一定要承受這樣沉重的代價嗎?他們從一出生就被迫注定了結局,沒有辦法改變嗎?
當然有辦法。
而且很簡單。
只要不使用戮魔陣就好了。
或者,乾脆不要當驅魔師就更好了。
不用身體鎮壓魔氣,那自然也不會被魔氣反噬。
這也是邢恕的小姨薛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邢恕耳邊念叨的事:
“你乾脆就趁這個機會退休吧。小姨名下也有很多公司,你喜歡哪個就去幹哪個,到時候我再幫你找個貼心的老婆,給你們花不完的錢,每天吃香喝辣,比當那什麽破驅魔師不知道好多少!”
而此時,邢恕的目光卻仍望向剛才葉西杳消失的方向,隨口道:“在忙,先掛了。”
“……你果然和你媽是一樣的人。”薛翹忽然冷笑一聲。
邢恕的手頓住,一時沒有按下掛斷。
“你們都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不是驅魔就是在驅魔的路上,明知道戮魔陣用多了自己也會被魔氣反噬,卻從來不肯停下來,她不肯相安無事地活到老,你也學了她這種臭毛病。”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怒罵,“對你們來說,老娘活在這世上最大的意義,就是他媽的替你們收屍!去你大爺的吧,老娘也不幹了!你聽著,邢恕,要是你敢死在鹿城,我明天就挖了你爹媽的墳然後一頭撞死在裡面!毀滅吧,誰都別好過!”
“……”邢恕想提醒薛翹,他爸媽屍骨無存,根本沒墳。
然而薛翹已經掛斷了電話。
好吧。
這下她真生氣了。
邢恕在想要不今晚真的死這兒算了。
否則被怒發衝冠的薛翹逮到,恐怕比死還麻煩。
他失笑,低頭忽然看到熄滅的手機屏幕,裡面正好映照出自己此刻的模樣:
原本一雙幽深如墨的瞳孔,現在卻猩紅暴虐,仿佛即將滲出血來。
領口露出的脖頸已經遍布被魔氣反噬後蔓延出的青黑血線,每當邢恕再次使用掌心的戮魔陣去追溯魔氣源頭,這些血線就更加劇烈地在他的皮膚下爆裂開來。
也不怪剛才便利店的店員看到他的樣子後那麽害怕。
因為邢恕現在看起來,比惡魔還要恐怖幾分。
這無不證實了薛翹的話:戮魔陣已經在反噬,他正在走他親媽的老路。
但邢恕在原地站了片刻後,還是朝葉西杳追去。
老實說,戮魔陣開始反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現在到了極限。
邢恕從沒有想過自己要怎麽辦。
大不了就死。
這是他長期以來對待自己的態度。
只是,薛翹的話還是不可避免地拖慢了他的腳步。
有那麽一刻,邢恕在想,是否要停下來。
但不等他想出什麽答案,就發現,他追殺的那個惡魔已經幫他做了決定——
葉西杳暈倒了。
就暈倒在自家門口。
鑰匙還插在門上,他大概是連擰動的力氣都沒有就松開了手。
方便麵散落在地,而他本人正渾身輕顫,呼吸急促地蜷縮在冰冷的地上。發梢被細汗打濕,貼在額前,眼睫毛隨著呼吸撲扇著,一張原本小巧的臉被垂落的碎發遮了大半。
他此刻孱弱得足以令任何目睹他這一面的人心軟。
除了邢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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