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長遊的確有千言萬語,但卻無法開口。
他只是稍一想到虞還用陰術為自己養魂一事,心中便會霎時泛起苦澀。
說不心疼是假的。
若是放在之前,奚長遊定要直接先將徒弟抱在懷裡再說。
可現如今,虞還隻將他當做前輩尊敬,哪怕是兩人獨處,對方也是一改先前的黏人,變得沉默寡言。
奚長遊心裡想做的想說的再多,這時也只能按下。
“沒什麽。”他松開對方的手道。
掌心忽的落空,虞還指節微動,又默了幾瞬才點頭:“晚輩告退。”
……
抱靈峰沉寂了千年,埋在地下的果釀也保存完好。
果釀自然也是虞還曾埋下的,不僅滋養靈氣不傷身,且不醉人。奚長遊以前一直當飲品喝。
他正打算嘗嘗變味了沒有,卻沒想到虞還會去而複返。
抱靈峰的結界不會攔他,可這位分外守禮的新掌門還是先以靈力傳訊,得到應允後才走進。
虞還來時是一時衝動,連外袍都沒來得及穿,隻穿了黑色中衣,簡單利落,比平日裡少了幾分穩重與疏離。
或許是在看到奚長遊與朱千柳親近交談時,心中泛起的怪異情緒作祟;又或許是方才在抱靈峰下,奚長遊一個眼神在他心中激起太大的波瀾。
總之,虞還回到自己的住處後,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
他總要徹底確認些什麽。
兩人在抱靈峰後院的圓桌旁坐下,一旁有淺溪蜿蜒而過,虞還很快認出來,這便是他在奚長遊記憶中見過的地方。
奚長遊很喜歡這裡,將這片後院打理得很乾淨。
“先前仙尊與我提起許多往事,但因為不曾有記憶,所以晚輩一直沒有當真。”
虞還沒敢讓奚長遊給他倒酒,接過酒壇倒滿兩杯才落座。
他緩緩舒一口氣,總算是問出一句:“仙尊所說……我與仙尊的關系,句句屬實?”
堂堂掌門話都差點說不利索。
奚長遊抿了口酒,頗為熟悉的味道讓他心情好了些許。
“師父是真,道侶也是真。”
他先前也只是借由著聊天的時候,隨口提過兩句,虞還不敢當真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東西是不需要回想的,奚長遊緩緩開口:“我抱你回青山派那年你只有六歲。”
想到那段糟心的養娃時光,奚長遊要說的可就多了。
“你那時候小,頑皮不肯好好吃飯,還是我一杓又一杓親自喂的,”奚長遊列舉著,“你尚未開竅,不會術法受人欺負,滾了一身泥巴哭著跑回來的時候,澡也是我親手洗的。”
實況是他一手將小虞還按在桌前不讓跑,另一手舉著戒尺威脅孩子吃飯。
至於小虞還被人欺負一事,奚長遊自然不會提自己事後咽不下這口氣,頗為幼稚地蒙著臉跑去將欺負自己徒弟的弟子警告了一頓,嚇得對方以後看見虞還就繞道走。
奚長遊喝著酒,心道反正虞還不記得,他稍稍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也不算過分。
虞還聽得頗為認真,已經不知何時垂下眼,動作間也露出幾分尷尬的意味。
這些往事與他而言溫暖卻又陌生,讓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回應,奚長遊卻仍以為他還不信。
“若是這些你都忘了……”奚長遊似是想了想,旋即視線便落在了虞還的胸膛處,“你左胸上有一處胎記,縱使過去千年,應當也不會消失吧?”
虞還聞言還沒抬眼,就已經條件反射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處。
奚長遊看見他的動作,總算沒忍住笑出聲來。
虞還這才注意到,對方臉龐微紅,眼眸也覆上一層水色,顯然是醉了。
這酒是給修真界修士喝的,自然不醉人。
但奚長遊忘了他現在的身體與普通人無異,甚至比一般凡人還更弱些,自然也承受不住果釀裡的靈氣,隻喝半杯就有了醉意。
虞還此前沒見過奚長遊的醉態,他愣神了一瞬,才想起抬手將奚長遊的酒杯拿到別處:“仙尊的身體不宜飲酒。”
奚長遊不至於不清醒,意識到自己會醉時,便也不喝了。
他今天奔波一天,現在又醉酒,困意很快上來,便要回房睡覺。虞還卻欲言又止,心中還有句斟酌更久的話沒問。
又是一番猶豫,勉強在奚長遊起身之前,頗為艱難地開了口。
“仙尊……若既是師徒,又是道侶,豈不違背倫理?”
不是他將倫理看得太重。
而是他缺失了許多情感,很難想象自己能與眼前之人有這麽緊密的羈絆。
數百年來,虞還身居高位,坐穩了青山派掌門之位,修為權力皆在他人之上,但卻從未接受到什麽善意。
世人指責謾罵他居多,無人與他親近。
可奚長遊毫無預兆地出現,作為門派仙尊,處處都比他好,比他尊貴萬分。
這樣的人來做他的師父,又違背倫理與他做道侶……虞還實在難以相信。
只是虞還這句話剛落下,奚長遊便頗為用力地一掌拍在他腦後。
於奚長遊而言是用了全力,對虞還而言,則是連痛意都十分微弱。
可這並不妨礙他察覺到奚長遊生氣了,堂堂掌門簡直像條件反射似的,膝蓋一彎,跪得非常迅速:“仙尊息怒,是弟子冒犯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