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他的人生開始精彩。
瀕死的時刻,殷弦月腦海中回溯著一些聲音——
“側身閃。”
“刀不必握得那麽緊。”
“很好,刀尖向我。”
“繼續,墊步向我。”
……
“我希望我的存在,在你孤立無援的人生裡,曾是荒海上閃爍過的燈。”
“你回來了。”霎時間,走馬燈戛然而止,視野之中闖入一張臉,女人的臉,如海洋般淡藍色的皮膚。
她浮空於殷弦月面前,佔據著他的視線,對他說:“洛爾,你回來了。”
殷弦月陡然明白過來,世界是真的被暫停了,不是他瀕死的幻覺!
是娜迦在放聲歌唱!
那句“你回來了”並不是從娜迦的嘴巴裡說出來的,而是她頭髮上的蛇,殷弦月看得真切。
娜迦海妖在唱歌。
整個大陸,整個世界,都在聆聽娜迦的歌聲。
她在半空繞著殷弦月觀察了一圈,她的頭髮,無數條蛇,無數隻蛇瞳,都在盯著他、打量他。最後,她重新回到殷弦月面前:“你不是洛爾,時間果然過了太久,我竟然認錯了人,你是比洛爾更上層的存在,你是誰?”
她又說:“你的心臟喚醒了我,所以現在是第二種情況。”
她的手蓋在殷弦月左邊胸口,那裡的衣服布料被血暈染開來,如同舊首領墓碑周圍盛放的聖火玫瑰。
娜迦伸手,輕輕地按住他雙肩,帶著他回到地面。全程,殷弦月動彈不得,感受不到痛,其實也沒有聲音,娜迦的話直接進入了他的大腦。
“第二種情況……”娜迦若有所思,喃喃自語,“時間真的太久了,我都有些不記得了……啊,第二種情況,你需要我的幫助,對嗎?”
他太需要幫助了,無論誰都可以。即便現在異種神站在他面前,告訴他,讓我寄生,我就幫你扼製那條龍,救你的狼,他會坦然躺平不加反抗。
娜迦歎了口氣:“分明這麽像,但卻不是洛爾,漂亮的長頭髮,說吧,你需要什麽?哦,讓我先為你修複心臟。”
冰涼的掌心貼在他心臟,娜迦看上去很舍不得封上它,她有些貪戀地用指腹抹了抹他衣服上的血。
殷弦月跪坐在地上,他試著呼吸,然後動了動手指,抬頭。
娜迦比他要高出很多,他從地上爬著站起來。除了他,世界依然是靜止。
“我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殷弦月說,“我需要,和我身份對位的力量,在這個世界,我要能斬殺那條龍,救我的狼……的力量。”
娜迦倏然往前挪了一截,和他面對面,兩張臉距離大約三寸,殷弦月能感受到她寒涼的氣息,以及她規律運動的腮。
要不怎麽說無數熱血小說的開篇,都會有一個詭異的人或魚,不重要,詭異的角色,去問主角:少年,你渴望力量嗎。
渴望。
殷弦月是渴望的,從少時渴望從病床上走下來的力量,再長大一些後,想要奔跑的力量。曾經他渴求的不過是如常人一般生活,然後慢慢死去。
渺小到一個病榻上少年的生命,宏達到諸天萬界整個宇宙,都朝向一個堅定不移的方向進行著——死亡。
殷弦月不渴望生命。
“足夠強大的力量。”殷弦月重複了一遍,環視這裡。
咬著黑龍牙齒淌血的豺狼們……被結界反震幾近昏厥的巫師學院戰鬥系學生,下一刻就要被黑龍撲咬的風酒笙,燒焦的大地和燎原的業火。
殷弦月最後看向同樣被刺破心臟的白狼,茉竹給他的幻境裡,曾有一幕是父母的車禍現場,也是這樣的漫天火光,空氣裡滿是焦糊的味道,以及血泊。原來,人可以流那麽多血啊。
路槐就倒在一模一樣的血裡,一動不動。意外的,他很冷靜,就像父母剛剛亡故的那段時間,他沒有任何情緒地操辦他們的後事,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置辦靈堂、上香、點長明燈。
“可以。”娜迦說。
殷弦月收回視線,扭頭,看著娜迦:“那麽,代價呢?”
娜迦:“不需要代價,因為他也需要你的幫助。這裡的一切都會暫停,直到你帶著力量回來。”
“和我走吧。”娜迦說。
殷弦月踟躕片刻,問:“你並不是賜予我力量,而是帶我去一個獲得力量的地方,是嗎。”
娜迦點頭:“放心,這個世界會等你的,就像小狗永遠等他們的主人。”
“給我點時間。”殷弦月說。
他走向路槐,踩過的地方留不下任何腳印和痕跡,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走到白狼的面前,他蹲下來,手撫摸在他的皮毛上,他能感受到自己摸到了狼毛,但皮毛紋絲不動,所見與所觸,無法吻合。
“路槐。”殷弦月輕聲喚他,但他大概聽不見,“路槐,我的人生乏味,孤單,你說你希望成為閃爍過的燈,但其實你是荒海上的月亮,你不知道……你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
,對我來說是一件多美好的事。”
雖然近在咫尺,但殷弦月已經是凝固時空之外的存在,路槐聽不見他說的話。
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殷弦月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告訴他,其實能來到這本書裡,他真的很開心。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