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俘虜被押進簇地,他們從簇地熱鬧的廣場經過, 人們好奇地圍觀他們,孩子們被他們身上怪異的裝束吸引, 成群結伴,尾隨其後。
很快人群中發出議論聲, 俘虜並沒有被押上刑台, 只是經過刑台,今天不會有行刑場面。
懷夷俘虜沒有被押往那塊由柵欄圍起的高地, 那裡是執鉞者的居所,也是神和巫覡的居所,他們被趕著繞過高地,往北邊的荒地走去。
青南踏上土階,身邊跟隨青露, 他正要前往高屋, 居高臨下, 正好見到這一幕, 來自懷夷的俘虜被押往聚落的北面,那裡是歷代簇地執鉞者的長眠之所, 數座人工堆築的土墩墓分布其中, 土墩墓之上都有祭祀平台。
青露的神色凝重, 他已經猜到這些俘虜的結局,他們會在某個祭日裡被處決。跟隨青南繼續登上通往高地的土階, 走出好一段路,青露似乎想起什麽,詢問:“覡鷺,懷夷的個頭好像都和我們羽人族差不多,岱夷大哥不是懷夷吧?”
岱夷大哥,指玄暘。
“不是。”
忽然聽見玄暘的稱謂,青南停下腳步,那人的身影立即浮現在腦海,如此鮮明,仿佛他不曾離去。
“我聽玄暘說,岱夷九種。岱夷有九個部族,不同部族之間的差異很大,住在東方濱海的萊夷甚至聽不懂住在懷水兩岸懷夷的話,懷夷種稻,大部分的岱夷族人種粟。”青南緩緩陳述,陳述時,仿佛正與玄暘身處夜晚的火塘邊。
火光映臉,青南在火上炮製藥材,玄暘在一旁打磨骨器,邊磨礪鹿角,邊陳述自己族群的故事。
他們相伴一個冬日,親密無間,玄暘廣博的見聞,在他的講述中成為青南的知識來源之一。
青露很驚詫:“話都聽不懂,個頭又不是特別高,懷夷會不會根本不是岱夷族?”
“是岱夷族,他們的服飾和器用都一樣。岱夷分布的地域非常廣闊,有的部族住在海邊,有的部族住在高山,有的部族住在江邊,不同的水土養育出不同的人,他們之間的個頭有高有矮,在山水阻隔下,說的話也漸漸不同。”
俘虜已經遠去,消失在屬於亡靈的兆域,青露似有些哀傷:“他們也有父母兄弟,人們為什麽要互相殺害,戰爭只會讓各自的家人悲痛,沒有任何益處。”
“為了玉料。”青南喃語。
貪婪,使羽原發動了針對懷夷的戰爭。
青露模樣惆悵,不再說什麽,也不再問什麽,很快他們來到高屋的大門外。
青南問:“你要留在外頭,還是跟我進去。”
青露不安地搓著手,像似下了決心,仰起頭說:“我要進去。”
終有一日,自己也會成為青宮之覡,也會身負使命出使簇地,青露不想再膽怯,他得在簇地擁有勇氣。
羽原有兩個弟弟,他們年齡僅相差一歲,在一起總是引發爭鬥,他們都有粗魯、易怒的性格。
兄長鼓勵他們競爭,給予勝者獎勵,對弱者蔑視,兩個男孩擁有強健的體格,與及粗野的秉性。
有這些顯然還不夠,羽原還希望他們擁有巫覡的智慧,這樣就不會被祠廟裡的巫覡玩弄於股掌之中。
《歷歌》是一首古老的歌謠,歌謠中有大量的歷法知識,這類知識往往很深奧,和天上的星象有關,青南不認為十二三歲的孩子能懂得其中奧妙,只是教他們詠頌而已。
知識便是這樣傳遞,趁著年幼記性好,去大量詠頌,去記憶,當長大後,會逐漸明白其中的意義。
聰慧的人能很快領悟,不夠聰慧的人也能了解皮毛,因此受益。
池苑的荷花盛開,幾隻青蛙呱叫,耳邊還有蟬鳴,翠綠的柳樹迎風招展,羽原的兩個弟弟在池畔詠頌《歷歌》,他們和不來,各據一處。
兩人容貌長得近似,個頭差不多,像一對孿生兄弟。
青南坐在白席上,時而聽學生詠頌,時而用骨刀削竹片,有人詠錯了,他會出聲糾正。
“羽爭,不是‘星有十’,而是‘星有七,似木鬥’,重頭詠頌。”
羽爭蹦起身,踢掉腳邊的一顆石子,他臭著臉:“又重頭開始,我不誦了!”
羽爭是羽原的三弟,生性最頑劣,他扔下這句話,便跑去爬樹。
青露一直侍在青南身旁,見羽爭攀爬樹木,他默默跟了上去。
那是棵桃樹,樹枝並不粗壯,桃樹下就是水池,不小心會掉下去。
羽爭像猴子一樣敏捷,攀在高枝上,他剛上樹,樹上的蟬就傳出一陣淒厲而激烈的叫聲,看來已經被他逮住。
“叫得我耳鳴,看我拆掉你的翅膀,把你掰成兩段!”羽爭坐在樹枝上,蕩著兩條腿,正在摧殘鳴蟬。
青南傳授羽原的兩個弟弟《歷歌》,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他早發現二弟羽正的學習態度比較端正,三弟羽爭好動,根本坐不住。
“覡鷺,我已經全都學會了。”
羽正走到青南跟前,他的姿態神似他兄長,雙手叉腰,仰著下巴,粗野又無禮。
撫摸竹片,觀察它的厚薄,青南頭也沒抬:“詠頌一遍。”
清清嗓音,羽正將《歷歌》從頭到尾詠頌,歌謠非常長,他一字不漏,記性不錯。聲音洪亮,咬字清楚,詠唱時抑揚頓挫,頗為悅耳。
“怎樣?”
羽正仰起頭,模樣驕傲。
“不錯。”
青南放下竹片,坐正身子,看向羽正,他繼續說:“你只是記下如何詠頌,對詠頌的到底是何物何事一點也不知曉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