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青南喃語:“我們腳下的大地到底有多寬廣,大地的盡頭又在哪裡。對我們羽人族而言,震澤四周便是大地的全部,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曾聽說地中族,高地族,也只有懷水南岸的羽人族,偶爾才會談論起住河對岸的岱夷族。”
“覡鸛是個旅人,你們羽人族很少有旅人,他是個特例。”
玄暘說這句話時,突然從衣兜裡取出一把玉梳,那正是青南的玉梳,他繼續說:“我跟皋紫提過這件玉梳。”
“為何?”
“皋紫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子,還是個技藝精湛的玉匠,大皋君曾想將她許配給我。”
“哦?”
“我跟皋紫細聊過,她說她有戀人,是位江皋族戰士,大皋君不允許他們相戀,隻想用她聯姻,給大皋城帶來利益。我說我也有個戀人,是羽人族,我還有他的一件玉梳做為信物。身為玉匠,皋紫想看玉梳,我說我能拿給她看,但我不想讓別人摸它。”
玄暘撫摸玉梳,動作輕柔,接著他將玉梳遞給青南,附加一句:“青南,我不能還你,離開羽邑時,我還要帶走它。”
觸摸這件屬於自己的私人貼身物品,青南此刻的心情很微妙,他不再說什麽,看視一眼分別多時,被保存得極好的玉梳,又將它交給玄暘。
上次是被玄暘擅自取走,這次是青南親手遞交。
定情信物。
那家夥很高興,親了一下玉梳,又將它揣入懷裡。
“皋紫說她見過羽人族的玉梳,多年前有位羽人族巫祝來到大皋城,那人發髻上就插著玉梳。
我一聽,就知道她可能見過覡鸛,一問名稱,果然是覡鸛。
皋紫說羽人族的玉匠一定是大地上最好的玉匠,那件玉梳的梳背上有微雕,讓幼年的她感到十分神奇。她長大後成為玉匠,苦心專研,仍無法掌握微雕技巧。”
玄暘的講述,讓青南對這個叫皋紫的陌生女子有了印象,他說:“掌握微雕技術的玉匠其實極少,而且只出自一個家族,技法不外傳,自從羽邑的王死後,那個家族也消亡了。心有執念,也許有朝一日,她能找到技法。”
不遠處出現一群外出采集的孩子,青南起身,打算回去了,他經過玄暘樹立在溪畔的三個木架子,等天氣晴好,木架上會綁上鹿皮和熊皮,他說:“你還缺豬腦子。”
羽人族用豬腦鞣革,將豬腦加入溫水,攪拌均勻,充分塗抹在皮革上,之後再用石片刮去皮子上的脂肪。
“青南,你懂鞣革?”
“當然,我雖然不會耕種、捕獵,也還知道一些常識。”
玄暘看著前方踩在溪石上,腳步輕快的青南,他快步跟上去,突然產生一個想法,如果青南離開青宮,以他的能力,他到哪裡都能生存。
**
從青宮大覡的房間裡出來,玄暘和青南沿著木梯登上城樓,羽邑的宮城盡收眼底。
“和六年前相比,大覡蒼老許多,身體看來也很差。”玄暘目光落在羽邑稀疏的屋舍上,見到屋外幾個仰頭朝他打招呼的居民,距離遙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居民待玄暘很熱情,但用不安的目光偷偷打量青南。
“羽邑居民常年受水汽侵襲,很多人得風痹,卻沒有能夠治愈它的方法,大覡風痹發作時十分疼痛,連行走都困難。近來巫鶴為他采藥做藥浴,情況已經比早先要好一些。”
青南習慣了別人的目光,很淡定,語氣也很平淡。
朝下方打招呼的人揮下手,玄暘繼續說:“如果大覡再無法管事,按順序,青宮之主的位置應該由誰來繼承?”
“覡鸛。”
“難怪我說覡鸛七年前可能是去往極遠的西離,大覡仍詢問我從羽邑前往西離,幾年能往返。
青南,覡鸛離開羽邑已有多年,即便將他找回來,讓他掌管青宮,羽邑的居民肯聽他號令嗎?”
“我幼年時,羽邑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瘟疫,家家戶戶染病,有將近一半的人病逝。覡鸛在這場大瘟疫中救了許多人,不只是羽邑的居民,人們從四面八方背著,抬著親人,來到青宮門口,跪求神明憐憫。他們得以存活,依靠的是覡鸛親自煎熬的湯藥。”
“這麽說來他在羽邑確實有很高的聲望。”
“不只是羽邑,覡鸛曾去簇地擔任過羽原的老師,他在羽原年少時,指導過他。”
“羽原?你說的是簇地的執鉞者?”
“是他,他是簇地的首領。”
“覡鸛恐怕已經死去,大覡顯然也清楚,對於覡鸛的回歸,你們不能抱有希望。青南,排除覡鸛,又該由誰繼承?”
“按次序與資質應該由覡鸕繼承青宮之主的位置。”
“覡鸕,他人不是去簇地,一直沒回來嗎?”
“一個多月前,覡鸕曾派人來青宮傳話,說他年底會返回。覡鸕的母家是簇地大族,他前往簇地,即是受大覡差遣,亦是訪親。”
“你們青宮大覡並不想以覡鸕為繼承人吧?”
“為何這麽說?”
“正因為自己身體快不行了,才在七年後想找回覡鸛,如果大覡本來就屬意覡鸕,又何必去找尋生死不明的覡鸛。”
青南不再言語,目光注視前方環抱羽邑宮城的森林和山地,似乎有些惆悵。
正值午時,陽光燦爛,光影之下的羽邑顯得靜謐又熱鬧,靜謐的是山林雲彩,熱鬧的是宮城裡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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