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回想幼年時見過覡鸛,是個瘦高寡言的人,雖不強壯,意志堅韌。
玄暘說:“我聽舅舅講過,羽邑就營建在沼澤地裡,第一代羽王建起羽邑,用萬人之力,數十載之功。據說羽邑相當古老,距今可能有千年之久,羽邑的外圍還有十分複雜的水利設施,羽人族沿山體建設數座堤壩,既能攔山洪,平時也能蓄水。我還以為只是個傳說,城外真得建有堤壩嗎?”
青南點頭:“有。”
“年代實在久遠,大部分壩堤在地表已經看不出來,我陪青宮大覡去城外尋找壩堤,在城西的天幕山找到兩處遺址。”
青南繼續往下說:“七年前,覡鸛再一次出行,他走前讓青宮大覡準備荻草,荻草是修建堤壩需要的材料。覡鸛走得很匆忙,他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玄暘躺在草坡上,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就是找到一個精通水利的人又怎樣,以羽邑的規模,就算只是疏通河道,沒有數千名青壯參與勞作,根本不可能完成,更別提重修堤壩這種事。”
“玄暘,你當年在羽邑住過,記不記得每次下大雨,水都會淹沒外郭城,居民不得不搬到郭城的城牆與宮城的台地上居住。如今,只要下起大暴雨,甚至連宮城都會遭到洪水的襲擊,青宮地勢雖高,也許百年之後,也會被不斷上升的水位淹沒。”
青南的聲音很平靜,陳述時沒有情感起伏,羽邑糟糕的處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
玄暘說:“記得。你來五溪城,就是為了尋找覡鸛的行蹤嗎?”
“前段時日,整理覡鸛的物品,發現一件帶符號的木簽,是五溪城的圖文木簽。我到五溪城來,是想弄明白木簽上圖文的內容,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線索。”
“找到了嗎?木簽上的圖文是什麽內容?”
想到木簽上的圖文是句情話,青南一怔:“圖文上沒有線索。”
玄暘說:“四處尋找一個極可能早已經去世的人,沒有任何意義。”
遠行極其危險,也極為艱苦,玄暘最清楚。
“我在五溪城會停留一段時日,學習五溪城的圖文與草藥,之後,就回去羽邑。”
青南整理因夜風吹拂,在脖頸擺動的羽冠纓帶,他目光望向林間,剛剛有情侶經過,能聽見男女親昵的交談聲。
三月節,城郊處處是花前月下的情侶,到處撒狗糧。
玄暘舉起自己的右臂,張開手伸向夜空,他的拇指上套著一個玉質的指環,月光從指縫滲透。
這種指環後世稱為韘,也叫扳指。
拉弓時用指環扣住弓弦,放箭時,能避免弓弦割傷手指,是射手的裝備。
“我和同伴要去大皋城,玄夷君叫我們過去辦件事,路過五溪城,正好是三月節,便在這裡停留。”
自顧自說起自己來五溪城的緣由,他很享受和青南的閑談時光。
“後天,我和同伴會離開五溪城。”
玄暘坐起身,把一隻手搭在腿上,注視月光下的身邊人,只能看見輪廓,就算是輪廓,想到時隔多年,這個人就這麽活生生的坐在自己身旁,都感到不可思議,以致滔滔不絕:“我回程還會經過五溪城,到時你如果還在五溪城,由我來護送你回羽邑。這些年來,我有時會想起羽邑,想回去看看,在那裡度過一個夏天,捕魚獵鹿,採桃摘棗,要是遇到雨天,就哪也不去,躺在青宮的屋簷下,看雨水像珠子一樣落在鵝卵石鋪的彩色散水上。”
仿佛看見宮城池苑裡盛開的荷花,聽見青宮大院裡那棵高大的木荷樹傳來的蟬鳴聲,雨斷斷續續下著,野鹿在已經成為沼澤的城郭荒廢地帶出沒,從茂密的藨草叢裡露出一對對靈動的鹿角。
在玄暘的講述中,青南仿佛回到了過去。
雨聲在木窗外滴滴答答下著,敲打地面的散水,少年玄暘就坐在少年青南身旁,在犯困的夏日午後打著哈欠,不久身子就歪靠在門框上,像似睡著了。
他頭上纏的布條已經拆去,額頭上留有一道淺淺的傷疤,隨著時間推移,這道傷疤會淡化無痕。
青南拍去飛濺在發絲上的雨霧,悄悄側過身去聽玄暘的鼾聲,他是否睡著了?
剛貼近玄暘的臉龐,突然就被對方揪住衣襟,拽入懷中。
溫暖的唇輕輕蹭過青南的唇角,慌亂中,見到玄暘少年意氣風發的臉上得逞的笑容。
那時的青南還不是青宮之覡,沒有面具,無法隱藏自己的情愫。
他摸了摸被碰觸過的唇,露出驚詫的表情。
附近的人語聲將青南從回憶中拉出來,看來草坡這裡是情侶們談情說愛的優選地帶。
青南站起身,拍去長袍上的沙土,心想該回城了,他說:“我有個隨從,叫烏狶,是個老練的獵人,不需要你來護送。”
把頭上的羽冠擺正,整理下衣服,青南聽見身後方那人的聲音,是溫柔的輕喚聲,喚他的名字:“青南。”
本不該搭理,但今夜青南心情有些微妙,沒有回應,也沒有走開。
青南。
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是自己世俗的名字。
由玄暘口中喚出,更顯得特別。
“你有喜歡的人嗎?”
“你與巫盈親好,你喜歡她嗎?”
聽見意料之外的話,青南感到莫名其妙,隨口便回:“我為何要喜歡她?”
青南抬腳剛要走,被玄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按在樹上,高大的身體壓上來,青南沒能完成掙扎的動作,對方的臉就撞上自己的面具,撞得鼻子疼,那個憑借速度與力量犯渾的家夥,正用力吻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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