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已經不知道哪個位置是田埂,哪個位置是河堤,有少年腳一踩滑入水中,立即被他身旁的人用力拽起。
雨幕裡有個身影爬上郭城的城牆,正用力揮手,口中在喊著什麽,雨太大,聲音無法傳遞。
又是一道閃電,打在那人影身後的樹林裡,人們本能地朝閃電發生的地方望去,才注意到那城牆上有人。
人影不停地用手中的鏟具比劃,示意眾人趕緊過去。
在農田忙碌的人們遲疑不前,無法確定那究竟是活人還是鬼魂,為何孤零零出現在那裡。
有人自告奮勇,喚上兩個同伴朝那人影走去,探看情況。
當閃電再次照亮天與地,人們倏然發現前方出現一個身影,宛如白鷺般,竟是覡鷺。大雨不休,覡鷺平靜地站在一座橋上。
“河道淤塞,雨水無處疏導淹沒稻田,你們將這處河堤挖開,水會泄往沼澤。”三人在驚詫之下,聽見覡鷺清晰響亮的聲音。
在暴雨中,竟然會在郊野遇見本該在青宮的覡鷺,他仿佛是憑空出現。羽邑居民信奉神明,也敬畏神使,他們相信覡鷺必是受到神明的指引,來幫人們躲避洪災。
“快過去,多喚幾個人過來!”
領頭的人讓同伴去農田那兒喚人,需要更多的人手。
青露早已經從城牆爬下來,他參與勞作,默默地在覡鷺指出的位置挖掘,很快,有十幾個人趕來,大家在風雨中喊著勞動的號子,奮力扒開河堤,將漫堤淹沒稻田的河水泄進沼澤地。
去年修補西城牆時,覡鷺和玄暘一起考察過羽邑的水文,他十分清楚羽邑的水路走向。
河流被樹木枯枝堵塞,水流如此湍急,不可能讓人跳入河中清除雜物,只能設法挖個口子讓河水在遠離稻田的地方快速泄洪。
青南在暴雨中感覺體溫迅速降低,白色的長袍早已經被泥水染黑,又不斷受到雨水衝洗,將衣物衝洗得發白,他不慌不忙地沿著郭城的一段城牆行走,眼前是分散各處,在雨中奔波、勞作的人群。
這些人中有幾個矮小,瘦弱的身影,使人在意,他們可能是未成年的孩子。
過了不知道多久,天空不再昏晦,雨漸漸小了,之前在大雨中奮戰的人們終於松一口氣,扔掉工具,紛紛累癱在泥地裡。
水稻田的水消去一大截,原本像汪洋大海的地方,終於露出一條條田埂,成片成片屬於水稻的綠色令人安心。
青南仍沿著一段段殘敗的垣牆行走,這回他不再巡視四周,而是登上內城的城牆,他立在風中,衣袍還在濕淋淋滴水。
整座羽邑都是濕漉漉的,到處是泥濘的地面。
被大雨打得發蔫的農作物,被大雨打得發蔫的家豬和家犬,還有被大雨折磨得筋疲力盡,陸陸續續從農田返回的人們。
青南留意到廣場上有人在生火做飯,有人將家裡的炊具搬出來,有人拿出一籃魚乾,有人挑出一擔蓮藕,有人殺了雞。
烏狶的妻子和仲溪的妻子,還有另外三個孩子從青宮的庫房出來,她們頭上都頂著一籃東西,歡聲笑語,朝廣場走去。
在廣場上燒火準備炊食的人們紛紛圍上前去,見到籃筐中的食物,面露喜色。
是稻米,青宮糧倉裡的稻米。
還有臘肉,肥瘦相間,令人食指大動的臘肉。
那三個孩子,正是青宮新收的孩童。
青南看見到站在庫房外的巫鶴,她臉上戴著面具,遮去表情,但能感覺得到,她的嘴角應該是上揚的。
青宮的西院原本荒廢,屋舍殘破,無人居住,而今經過修葺,宅院嶄新漂亮,成為覡鸕的住所。
覡鸕待在自己舒適的屋子裡,把玩一塊懷夷玉料,那是他從簇地執鉞者那邊新獲得的獎賞。
對之前羽邑的大暴雨毫不在意,覡鸕正跟簇地派來的使者詢問前方的戰事。
仆人穿行西院,將鮮果、烤肉、魚湯、米飯和醬料擺上餐桌,為覡鸕和簇地使者提供豐盛一餐。
“從羽邑及管轄的聚落裡抽調青壯,派他們去懷水幫執鉞者作戰,青宮想要的,不只是一件玉料。”
玉料早被覡鸕放回漆盒,擺在就餐木案上,他抬起頭,看著遠道而來,饑腸轆轆的簇地使者狼吞虎咽的樣子,唇線不見變化,大概面具之下也是缺乏表情。
使者放下食物,做出恭敬的姿態來,說的是:“派去參戰的人越多,從懷夷手裡獲取的玉料才能更多。覡鸕也知道,美玉難求。”
覡鸕執起酒杯,飲下一杯美酒,他似乎不再搭理使者,過了好一會,才再次開口,聲音冷漠:“要是俘獲懷夷玉匠,就送兩人過來。”
“我會將神使的要求告知執鉞者。”使者舉起酒杯行禮,臉上沒有笑意,他接著說:“尾埠曾經有羽人族最好的琢玉匠,可惜他們不懂岱夷玉匠往美玉上面鑲嵌綠松石的技能。懷夷的玉匠不多,能活抓的就更少了。”
唇線緊抿,終於流露出不悅,覡鸕發現簇地使者的臉上綻出一個微笑,隻覺得那微笑諷刺意味濃烈,竟有幾分神似簇地的執鉞者羽原。
羽原不是個遵守約定的人,他十分貪婪,得寸進尺。
“璞玉二十塊,玉匠二人,你報知執鉞者。”覡鸕道出要求。
“我回去必當稟告。”使者臉上的笑意不改,話回得相當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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