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會不知,這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也不是一個侍衛能知曉的,可他就是好想找個人問一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再得不到答案,這種前半生的信仰被全部推翻的憤怒與恐懼,就要將他吞沒。
從他記事起,他就是“天象所定”的祥兆,於是他不可以是一個精通詩畫的閑散皇子,也不可以是一個庸碌享受的皇家紈絝,他的命運被綁架,他只能是一個將一生獻給大崇的忠臣良將。
太早,他就失去了做自己的資格,他擁有一切出類拔萃的能力,卻唯獨不能成為自己。
再後來,他親眼看見昭貴妃與大祭司的秘情,發現自己前十幾年活得“天命尊貴”,很可能是一場昭貴妃親手織造的幻夢。
他陷入慌亂之中。
他徹底拋棄自己的所有欲求,去承擔的“天定祥兆”的責任不過是個謊言,他多可笑啊!
就好比一個讀書一生隻為科舉高中的書生,準備好一切後,被告知科舉製就此取消。
就好比從出生起就為戰爭而訓練死士,練成之後發現,早已天下太平。
他為之付出一切的不過是個假象,他…要如何?那是他第一次感到絕望。
那時年少不懂隱藏,他問父皇:“如果沒有天象呢?”
父皇笑著攬住他的肩,“乖棠兒,朕認可你,無關任何,不要胡思亂想虛度時光,叫朕失望。”
信仰崩塌之時亟需尋找一個支柱,滿足父皇的期待成為他新的信仰。
他所做的一切找到了新的落腳點,他做的一切都是對父皇的感恩、追隨。
父皇喜觀鬥獸,他就忍著自己對血腥惡臭的厭惡,整日泡在昏暗的地下獸籠裡,沾著血水馴獸。甚至為了贏得鬥獸賽,一次次委身阿梟,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父皇想天下一統,他就一次次送自己精心培養的精兵赴死,隻為探求北疆毒瘴的真相,繪製出一個完整的地圖,完成父皇的心願。
甚至對於母妃,他也主觀忽視女子被迫共侍一夫的不甘,忽視母妃被限制在深宮高牆裡的醫術才能,忽視母妃在四方天空裡一個個孤寂無寵的夜,和莫名胎死腹中的幼弟。
他隻讓自己看到母妃對於父皇的背叛,與母妃一次次不歡而散。
他是可悲的,無法逃離天象的掌控,也無法讓自己解脫於父皇的期待。
他可以是天命之子,也可以是未來儲君,卻唯獨不能是陸棠鳶。
如今,他舍棄自我換來的一切,不過是父皇的布局,他是局中最重要的醜角,開場多光彩奪目,落幕就要接受多少輕蔑與嘲笑。
他和陸臨川都是父皇吸引火力的工具,一切都是在給陸啟正鋪路。
他視為珍寶的“新的信仰”,也是一個假象。
於是他拔出腰側刀劍,直面埋伏。
他要讓父皇看到,他陸棠鳶不是他能掌控的,夜雨、毒瘴、影衛都無法輕易殺死他。
他要聽父皇親口承認自己的罪過,再用自己的利劍,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第46章 弑君(已修)
陸棠鳶曾經影衛隊首領的位置,並不只來源於他的血統和地位,更多是來自他的實力。
他現身的那一刻,四面八方衝出近百影衛一齊攻之,看架勢,沒有捉拿之意,是衝著當場斬殺來的。
父皇還真是高明啊,他率領影衛隊多年,出生入死肝膽相照,這些人在抉擇時,卻依舊只聽從父皇的命令。
影衛隊好歹是他帶出來的,一招一式他熟悉得很,在他們出劍之前,陸棠鳶就能準確判斷避讓,再給出致命一擊。
影衛隊不念舊情,就不要怪他無義,劍刃一次次乾淨利落地沒入曾經兄弟的心口,他的手沒有絲毫顫動。
他是一柄比阿梟更趁手的武器,只不過,他這柄劍從此刻有了靈魂,從今往後,隻為自己所用。
他們的打鬥聲引來四面八方的影衛,雙拳難敵四手,他逐漸被包圍在中心。
這不是個好兆頭,他必須要突圍闖門。
環視一周,他準確找到最弱的那個人,揮劍封其喉,再以此為突破點全力突圍。他以放棄後背為代價,將自身精力全部集中在身前,即使後背已經感覺到刀刃的冰冷殺氣,他還是不躲不閃。
再以保守的方式戰鬥下去,也只能是無盡的消耗體力,敢舍敢傷,才有生機。
後背血肉模糊,無妨,他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踩著身前影衛的胸膛借力,想要躍上高聳的宮牆,後背的傷痛終究還是扯了他的後腿,跳躍高度不夠,胳膊卡在牆頭處,要多爬一步才能翻躍過去。
慢了這一步,影衛隊的飛劍就已經追了過來,他似乎馬上就要被影衛隊的劍釘穿,以此慘狀死於宮外的城牆之上,如同一個低賤妄想的下等人,終其一生也只是醜角、配角,不配進入真正的皇宮半步。
但是,下一瞬,身後傳來更遠的飛刀破風聲。
兵刃相接的清脆聲響炸開在耳後,隨後他被攬腰拽起,在下一波飛劍到來之前,順利躍進了皇城之中。
被抱到馬背上飛馳時,他才從死後余生中回神,偏頭看去,橘紅的夕陽余光裡,是阿梟染血的側臉,和含淚的雙眼。
阿梟策馬不停轉拐,利用野林裡甩開追兵的戰術,單騎隻走窄小的路,將影衛隊甩開一段距離後,猛拍馬的屁股使其疾馳,自己抱著陸棠鳶閃身躲進了一座廢棄的宮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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