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露華宮宮門,就飄出來一股藥香,一方面是昭貴妃仍愛鑽研些藥理,另一方面,是她近來稱病,宮裡頂好的藥材一箱一箱往裡運,露華宮都快成了藥材倉。
掌事宮女見了他,還是那副死樣子,伸出半邊手臂攔他,“殿下,娘娘身體抱恙,喝了藥剛睡下。”
他心裡冷笑,自小百毒不侵的醫女,身體抱恙,也虧得父皇相信,“馮姑姑,若沒有要事相商,本宮必不會來煩擾,還請姑姑通報一聲。”
馮姑姑面露難色,“請殿下隨老奴到偏殿等候,娘娘是真的剛睡下,老奴也不好馬上通報。”
這回他的冷笑從心裡轉到了面上,“她春宵一刻,還比不上她兒子的命重要嗎?”
他說話時沒壓著聲音,嚇得馮姑姑那張死人臉都有了波動,“殿下慎言!”
他不顧阻攔大步上前,將馮姑姑的阻攔甩在身後,這露華宮裡,除了馮姑姑有母妃庇護,再無旁人敢阻攔他分毫。
沿路的宮女太監一個個對他高聲行李請安,生怕殿內的人聽不見,他更加確信了心裡的猜想。
果然,推開門的那一刻,母妃已經坐在桌前等他,彎著笑眼抹去額角汗珠,“棠兒何事這樣急躁?”
他們母子之間總是生疏體面的,他不會追問,母妃更不會解釋,而且,還要先挑他的錯處。
這不,不等他開口,母妃就注意到了他身後的阿梟。
“生面孔啊,瞧著比小德子還俊俏些,身邊總有這些人陪著,難怪連丞相之女都看不上眼了。”昭貴妃整理著臨時披上的外袍,蹙著細眉眼神輕蔑,“棠兒,有些事要拎得清,丞相之女——”
“兒臣的婚事不急。”陸棠鳶不願聽,開口打斷。
“你是越發沒有禮數了。”昭貴妃的眉頭鎖得更緊,明明是醫女,臉上卻找不見半點慈悲。
陸棠鳶若無其事坐到對面,順手端起桌面上一盞茶,送到嘴邊卻又停住,慶幸自己沒喝下去。
內殿裡悉悉索索的聲音毫不遮掩,提醒他,不是什麽髒東西都喝得。
視線飄向內殿裡模糊的人影,他開門見山,“母妃莫急,兒臣今日前來只求一事,求完便走,不會讓大祭司久等的。畢竟...藥材撐著的身子,等久了就疲軟了。”
此話一出,昭貴妃的臉色倏然鐵青,他也不理會,自顧自做自己的事。
他抬手招呼阿梟,“跪下。”
待阿梟雙膝落地,又捏了茶杯上蓋,打出去,擊落阿梟頭上的太監官帽,若無其事道:“母妃,兒臣想確認,他是否真有癡傻之症。”
“棠兒。”昭貴妃嘴裡叫得親昵,聲音裡卻再無半分溫情,“求人辦事,還這樣口無遮攔嗎?”
陸棠鳶不甘示弱,淡淡地瞥了一眼內殿,平靜道:“母妃教訓的是。兒臣只是疑惑,為何兒臣與母族的性命,都比不上那個不服藥就無法行房的懦夫罷了。”
“放肆!”昭貴妃攥著蔽體的毛氅前襟起身,手掌拍在桌面上,震灑了手邊的茶水,“你還懂不懂尊卑廉恥!什麽話都說得出口,別忘了你今天的榮華,都是我給的!”尊卑廉恥。
陸棠鳶覺得這四個字從母親嘴裡吐出,尤為可笑。
每一次到露華宮,他們母子之間,總是以爭吵作結,有時候,會附贈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譬如這次,母妃的手已然有了起勢。
但他忘了,這次隨行身邊的,不是逆來順受的小德子,而是一頭未經馴化的野獸,一頭對危險與敵意尤為明顯的野獸。
他閉眼等待耳光落在臉上,卻只聽見母妃的慘叫與重物墜地的聲音,他瞬間睜開了眼睛,“母親!”
他的心臟劇烈跳動,母親再張揚跋扈,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何經得起這畜牲的拳腳?
昭貴妃橫躺在地,內殿的大祭司赤膊跑出來,先一步把人抱在懷裡,陸棠鳶的雙臂落了空,轉身一圈錘在了仍怒視母妃的畜牲身上。
“狗雜種,本宮不是叫你聽話嗎?!”
阿梟紋絲未動,只是消解了眼裡的怒氣,低垂眉眼,疑惑地跪在陸棠鳶腳邊。
“嗚...”
阿梟探頭,試圖蹭蹭陸棠鳶的手背,卻被陸棠鳶甩開。這一甩帶著怒氣,指節磕到了阿梟的眼睛,染紅了阿梟的眼眶。
陸棠鳶無暇顧及,只是看著忍痛的母親和驚慌的大祭司。
“棠兒。”昭貴妃緩過勁兒來,破天荒的沒有發脾氣,而是盯緊了對面的阿梟,“他是什麽來頭?”
不管什麽身份,到了什麽境地,阿梟這樣的“怪胎”,於醫者,尤其是昭貴妃這樣醫德欠缺的醫者來說,都是稀世珍寶。
她就著大祭司的攙扶起身,身上的疼都忘了,行動不見絲毫異常。
陸棠鳶舒了口氣,語調重新平緩,“王誠從狼群裡綁回來的,來歷不明,兒臣怕有蹊蹺,特來請母妃診斷。”
昭貴妃撐著身側的赤膊男人坐回去,瞥了一眼陸棠鳶,“你製住他,讓本宮瞧瞧。”
陸棠鳶朝著阿梟低頭側目。
阿梟看不明白也聽不太懂,只知道陸棠鳶因為他的保護不高興了,不解,但聽話,“嗚...”
陸棠鳶同樣看不懂他,不放心,拇指一直磋磨著無名指上的機關戒,防備著。
只見昭貴妃臉上沒了一點輕浮情態,專注地擺弄了兩下阿梟的頭,稍一用力,阿梟立刻呲牙低吼,昭貴妃還沒來得及收手後撤,重重一腳就落在了阿梟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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