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雷愣了一下,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沒吃過烤棉花糖?”雪萊搖搖頭。
“真想象不出來你的童年是怎麽度過的。”伊雷向後一仰,靠在帳篷的支撐杆上。
“我的童年很無聊的。”雪萊說,“會說話以後就要學外語、每天跟家教老師上課。每日三餐都是按營養師規定好的配方,不能吃外面的東西,不能吃零食。除此之外還要提前學習金融知識和公司管理,每天的娛樂時間不能超過三十分鍾。”
伊雷匪夷所思地看著他,顯然無法想象,“那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曼塔家所有小孩都是這麽長大的,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怎麽樣了。”雪萊咬下第二顆棉花糖。
伊雷沉默地看了雪萊一會兒,他的睫毛在悅動的火焰陰影下顯得格外纖長,飽滿的唇角沾了點棉花糖漬,眼瞳依舊沒什麽神韻,望著火焰像望著沒有月亮的夜空。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會帶著我出去野營。”伊雷把吃完棉花糖的樹枝豎起來,扒動篝火,讓燃燒更充分一些,“我們會在河邊支個帳篷,燒一團篝火,家裡的食材不多,就隻帶棉花糖,很多很多棉花糖,能從白天一直烤到晚上。有一天我實在是吃膩了,他就帶著我下水摸魚、打鳥、掏鳥蛋,但他乾這些事的技術實在爛得可以,最後僅有的一條泥鰍兩顆蛋還都是我自己掏來的。他撅著屁股爬了半天,連一根樹杈子都沒翻過去,最後還被鳥媽媽啄了屁股。”
雪萊沒忍住,唇角向上勾了勾。
“那個時候我覺得,雖然他算不上多麽稱職,但勉強也能算得上是個合格的父親。”伊雷說,“沒想到在那之後的第二年,他就因為賭博欠了一屁股債然後溜之大吉,討債的上門以後找不到人,就把矛頭對準了剛出月子的我媽,打斷了她的腿。”
雪萊震驚地看向伊雷。他以為伊雷母親的殘疾是先天的,或是因為疾病導致。他怎麽也想象不到,竟然會是這樣殘酷的原因。
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伊雷的時候,就會被他口中的殘酷故事所進一步震撼。
他們彼此的生活環境實在相差太大,是靠想象根本無法彌補的鴻溝。
如果不是五年前那場幾乎將全人類滅絕的隕石雨,如果不是他忽然決定進行一場漫長的旅行跋涉,他與伊雷·哈爾頓的人生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交集。
可是這一刻,在幾百公裡都空曠無人的戈壁灘上,在安靜得過分的夜裡,只有他們彼此的模樣能投射進對方的眼底。
“但我也沒有因此就討厭上烤棉花糖。”伊雷往火堆裡扔了一些落葉,看著火苗重新燒旺,又從旅行包裡拿了包新的棉花糖撕開,一顆顆串在小樹枝上,“我覺得烤棉花糖是無辜的,愉快的回憶也是無辜的。這世界自始至終都爛得發臭,並不是從五年前才開始的。如果你現在才對世界失望,只是因為在這之前你一直被虛假的濾鏡蒙住雙眼,看不清它真實的樣子罷了。”
棉花糖在火苗中發出滋滋的聲響,香甜的味道在空氣裡蔓延。
“想從這樣的世界裡撈點快樂是很不容易的。”伊雷說著,把烤好的棉花糖串遞給雪萊,褐色的眼瞳映著火光,像未經開采的原礦,“如果讓爛臭的味道給弄髒,就太可惜了。”
雪萊接過烤棉花糖,深吸了一口氣,“伊雷·哈爾頓。以後未經允許,禁止隨便讀心。”伊雷笑了。
雪萊低著頭,三下五除二把烤棉花糖全部塞進嘴裡,木棍往篝火裡一扔。
綿軟的糖溫溫熱熱,咀嚼幾下就全粘在牙上,甜膩的味道蔓延在口腔裡,久久難以散去。
這種東西從白天吃到晚上,要是不記憶深刻,反倒是有鬼了。-
入夜以後,伊雷熄滅了篝火,以免火星濺落在帳篷上發生事故。
余燼熄滅後的白煙飄蕩在空氣裡,被風一直送去很遠的地方。伊雷拉上帳篷的拉鎖,轉身整理睡袋,發出窸窣的聲響。
帳篷隔絕了寒風與夜色,把他與伊雷包裹在同一個小世界裡。
太近了,近得人心裡發慌。所有的感官都在帳篷被拉上的那一刻忽然放大,伊雷的呼吸聲、指尖與布料的摩挲聲、清喉嚨的聲音,都像越過耳膜直接在他大腦中響起一般,聽得他頭皮發麻。
明明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在同一個帳篷裡,可確實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伊雷終於弄好了他的睡袋,黑暗裡又響起他翻找背包的聲音。雪萊實在受不了了,翻了個身面對伊雷,在手電筒微弱的光芒裡,伊雷的影子投在帳篷上。
“你找什麽呢?”雪萊問。
伊雷停下動作,坐回睡袋上,手裡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打火機,把蓋子掀開再合上,“沒事,煙沒了。”
“出發前你怎麽不買?”雪萊問。
伊雷回了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早上四點半起床,五點出城開車,小賣部開門的時候車都跑出六十公裡了。”
雪萊被噎了一下,“你也沒跟我說啊?搞得我好像什麽魔鬼老板一樣,連根煙都不讓你買。”
“得了吧。”伊雷輕笑一聲,按下打火機又熄滅,“你都不知道你當時是什麽表情,一副恨不得下一秒就插上翅膀飛走的樣子。我哪好意思在那種時候說去買煙。”
雪萊蹙起眉頭,嘴唇又抿成薄薄的一道線。伊雷忽然俯下身,靠近雪萊,拇指和食指按在他的眉頭之間,往兩邊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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