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一:後續
蕭弄醒了。
籠罩在朝臣們頭頂上的烏雲好像又回來了,京城裡登時一片愁雲慘霧,高門貴族們心驚膽顫,生怕好不容易重歸安定的京城,又被這位定王殿下攪合得亂起來。
雖然京城的確是這位定王殿下救下的,可見今黑甲軍就在城外,蕭弄又待在宮裡遲遲不走,萬一他老人家興致上來了,突發奇想,想當攝政王呢?
不過和群臣揣測的不一樣。
定王殿下醒來後,顯然對當攝政王沒什麼興致。
蘭清殿還沒重修完畢,鐘宴笙還待在暫居的明暉殿裡,暖閣的地上鋪滿了厚厚的羊絨毯子,蕭弄懶懶托著下頜,衣襟微敞,胸膛上裹著綁帶,烏髮披散,額上也還纏著一圈綁帶。
難為定王殿下這副姿態,還能氣定神閑,斜靠在書案旁側,深暗的藍眸含笑盯著衣袍齊整、乖乖跪坐在書案前的鐘宴笙。
剛登基的小陛下看奏疏看得焦頭爛額,但還是很努力地在認真看,側容神秀清雋,長睫一眨一眨的,刮得人心口發癢。
蕭弄的嗓音拖長,今日第十三次呼喚鐘宴笙:“迢迢。”
鐘宴笙立刻擱下筆,挪到蕭弄身邊,伸手小心揉了揉他的腦袋,眼底滿是擔憂:“是不是又哪裡疼啦?一會兒請樓大夫再來看看。”
自從蕭弄前天醒來後,每天渾身都在疼。
太醫開的藥、樓清棠開的藥,都不頂用,非要鐘宴笙親親摸摸才能好。
濕潤朦朧的氣息拂來,蕭弄享受地微微眯起眼,點了點腦袋:“頭疼。”
鐘宴笙低下頭,隔著綁帶,在他額心上親了一下。
蕭弄坐起來:“胸口疼。”
鐘宴笙又低頭親了親他的鎖骨。
蕭弄:“腿也……”
趴在另一側的踏雪像是忍無可忍,發出低低的吼聲,打斷了蕭弄的這疼那疼。
鐘宴笙反應過來,紅著臉輕輕打了他一下,板著臉學蕭弄的語氣:“不要撒嬌。”
蕭弄一樂,把說完就想跑的鐘宴笙捉進懷裡,他的力道不大,但鐘宴笙顧忌他滿身的傷也不敢亂動,只能乖乖趴在他懷裡,任由蕭弄肆意摩挲。
“小陛下可真是翻臉無情啊,”蕭弄的手撫在他的後頸上,慢慢揉弄,“前些日子趁著本王昏迷,偷親偷摸了本王不知道多少次,本王一醒,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了。”
鐘宴笙的耳根瞬間發燙,結結巴巴起來:“你、你知道啊……”
“我還知道小陛下晚上經常把腦袋埋在我胸口偷偷哭,”蕭弄的指腹摩挲了下他的眼下,“把本王的綁帶浸濕了都不知道換。”
鐘宴笙的臉登時燒得厲害,埋下腦袋不敢吱聲。
那段時間京城真的太亂了,哪怕有幾位輔政大臣輔佐,他也疲乏得很,蕭弄還一直昏迷不醒,情況也不太好。
他白天強撐著見完外人,回來就忍不住縮在蕭弄懷裡掉眼淚,第二日抹抹眼睛,又撐著出去見人。
一個多月的時間裡發生的事太多,鐘宴笙現在回想起來,只感覺那段時間跟在夢裡似的,具體的感知都記不清了。
蕭弄邊說邊低下頭,噙著笑意在懷裡的少年泛紅的眼皮上親了親:“乖乖長大了。”
鐘宴笙有點害臊,可是被蕭弄誇了,又有些高興,偷偷抬起眼睛看蕭弄,耳邊便傳來低低的笑聲,唇瓣被分開,濕重的吻落了下來,一如既往的充滿了侵佔欲。
二月份了,地龍已經停了,炭盆也撤去了,但鐘宴笙還是被親得渾身發燥發熱,迷迷糊糊起來,直到暖閣外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
鐘宴笙中午才傳召讓人進宮的,聽到聲音,頓時慌起來,想從蕭弄懷裡爬出去,可是蕭弄有心戲弄他似的,負擔咬著他的舌尖不放,還伸手在他腰上揉捏了把,慌忙中鐘宴笙不小心咬破了他的舌尖,分開唇瓣時喘息還很重,柔軟的唇抹了胭脂似的,紅得厲害。
蕭弄眯起眼舔了舔唇角,望著他的眸色露出熟悉的深濃顏色。
鐘宴笙臉紅耳赤,別開腦袋。
外面的腳步聲停下,馮吉的聲音隨即響起:“陛下,蕭聞瀾、樓清棠與淮安侯世子求見。”
鐘宴笙平穩下呼吸,飛快伸手柄蕭弄鬆鬆垮垮的領口拉好,才咳了一聲開口:“進來吧。”
一群人進了屋,剛要行禮,鐘宴笙抬抬手:“不必多禮,沒有外人在,諸位不必拘束。”
原本還有點微微拘束的蕭聞瀾立刻就放開了,奔到蕭弄面前嚎:“哥啊!”
蕭弄眼皮都沒抬一下,把踏雪當做了墊子,懶洋洋地靠在踏雪身上,隨手柄玩著桌上的小山雀木雕:“閉嘴。”
蕭聞瀾抖了兩下,老實閉嘴。
樓清棠知道鐘宴笙叫自己來是做什麼的,上前給蕭弄搭脈診察,眉毛擰來擰去,露出個古怪表情:“陛下,定王殿下是不是又哪哪都疼了?”
鐘宴笙點點腦袋,緊張得呼吸都屏住了:“是不是有什麼後遺症啊?”
樓清棠張嘴剛要說話,被蕭弄不鹹不淡掃了眼,頓了一下,大聲道:“沒有!定王殿下體質好過尋常人,躺了一個多月,每日精細養著,再大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草民給您留幾根針,他要是再說哪兒疼,您就使勁紮他那兒!”
蕭弄:“……”
樓清棠飛快退開,皮笑肉不笑:“定王殿下,當著小陛下的面,草民可不能犯欺君之罪啊。”
鐘宴笙狐疑的眼神落到蕭弄身上。
蕭弄鎮定:“陛下,你信我還是信他?”
鐘宴笙思考了下,朝樓清棠伸出手:“把針給我吧。”
蕭弄幽幽歎了口氣,轉而望向眼巴巴的蕭聞瀾:“聽展戎說,你射死了安王?”
蕭聞瀾底氣不太足,在他哥面前還是會緊張得冒汗,舌頭打結:“好、好像……是我。”
“當年二叔的射藝亦極佳。”
蕭弄站起身,因為披散著長髮,又只罩著件蒼藍色寬袍,看上去姿態散漫極了,語調卻很正經:“他若是知道,會很欣慰。”
蕭聞瀾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被崇拜敬畏的堂兄誇讚,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嘿嘿笑了一下。
蕭弄看了看蕭聞瀾,略微出神了一瞬,想起九歲他被親衛拚死護送回京那年,幼小的蕭聞瀾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著要爹爹的樣子。
他拍了拍蕭聞瀾的肩膀,笑了笑:“喜歡那把弓嗎?”
蕭聞瀾被拍得渾身一震,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回答:“喜歡!”
“送你了。”
蕭聞瀾完全沒想到蕭弄會這麼說,又驚又喜:“真、真的嗎?哥?真的送我了?”
蕭弄收回手,挑挑眉:“不想要就算了。”
“要、要的!多謝堂兄!”
樓清棠跟蕭聞瀾你一言我一語的,暖閣裡的氣氛很快活潑起來。
只有鐘思渡沉默地站在一側,始終沒有開口。
鐘思渡受裴泓脅迫,做過一些錯事,但也是他送來密道圖,暗中發信去太原求援,算是將功抵過了。
那些過往的事鐘宴笙沒有揭出來,但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但凡做了,就會讓人知道,風聲傳出去,淮安侯怒不可遏,將鐘思渡擰到祖祠下跪下,抄了幾日家法,上書鐘宴笙,請求降罪。
鐘宴笙一直擱著沒處置鐘思渡,就是在思考最好的解決之法。
鐘思渡雖然害過他,但也是從前了,景王安王入京後,為了幫他,鐘思渡也冒險做了許多。
但若不處置鐘思渡,朝廷內又會有不滿,覺得他在包庇鐘家,淮安侯親自上述懇求降罪,也是不想禍及鐘家,還連累鐘宴笙。
等興沖沖的蕭聞瀾和落井下石留了把針的樓清棠離開後,鐘宴笙才開口:“鐘思渡。”
鐘思渡垂下眼睛,知道鐘宴笙大概是要宣佈如何處置自己了:“陛下。”
鐘宴笙道:“二月初九的春闈,你可準備好了?”
鐘思渡愣了一下,終於抬起了頭。
鐘宴笙已經想好了,以鐘思渡的能力,哪怕不能進殿試,也能中進士,入選翰林,但他不準備讓鐘思渡進翰林院。
屆時將鐘思渡“罰”去個偏遠些的地方做知府,也能堵住大部分人的嘴了。
蕭弄抱著手靠在一旁,並不開口打擾鐘宴笙處事,眼底含著笑意。
去年初見時,鐘宴笙驚惶地落進了他的院子裡,沾著滿身花瓣,懵懵懂懂的,像只孱弱又漂亮的小雀兒,需要人仔細護在掌心裡。
如今他護在掌心裡的小雀兒已經能揮起翅膀飛起來了。
蕭弄不想干擾什麼。
他只需要安靜地等在原地,他的小雀兒又會落回來,親昵地在他懷裡打滾。
鐘宴笙搬出從蕭弄那學來的冷酷神色:“朕知道你才學不俗,春闈便不要叫朕失望。”
鐘思渡張了張口,乾澀地應了聲:“是。”
鐘宴笙不用把話說全,以鐘思渡的心思敏善,已經通過這幾句話,大概猜出鐘宴笙的意思了。
“回去好好準備會試吧。”
鐘宴笙咳咳一聲,見鐘思渡轉身走了,突然又忍不住好奇問:“你真的覺得我很笨,不想當我的哥哥嗎?”
鐘思渡的腳步頓時滯住。
鐘宴笙歪歪腦袋,體貼地沒有再為難他:“下去吧。”
蕭弄的眉梢微微揚起,看鐘思渡似有些倉促地離開了,伸手在鐘宴笙柔軟的腦袋上揉了把,語氣莫名:“迢迢,又是景王哥哥,又是世子哥哥的,你到底有幾個哥哥?”
鐘宴笙頭皮發麻,心虛了一下:“我、我當然只有哥哥你一個哥哥呀!”
蕭弄悠悠歎了口氣:“頭又開始疼了。”
鐘宴笙舉起樓清棠留給他的針:“要我給你紮一下嗎?”
蕭弄捏了他一下:“一點都不乖了。”
鐘宴笙偷偷笑了一下,墊起腳飛快在蕭弄臉頰上軟乎乎地親了一下:“還有好多奏疏沒有處理呢,哥哥你不幫忙就算了,不要添亂啦。”
蕭弄摸了摸臉頰,嘴角勾了勾,跟著坐下來,看鐘宴笙又滿臉愁苦地開始翻奏疏,帶著笑意開口幫忙:“兩廣總督每月都會發來這麼一封前言不搭後語的玩意兒,略過即可。”
鐘宴笙松了口氣,放下那本令人頭大的奏疏,重新拿起一本。
蕭弄從前待在文淵閣裡,跟著其他閣臣一起看奏本,雖然很少發言,但事事都在心裡,經驗十分老道。
在蕭弄的協助下,鐘宴笙的速度也快了點,也沒注意到,他整個人已經不知不覺地被蕭弄按到了懷裡。
蕭弄的下頜抵在他的腦袋上,說話時胸膛微微顫動,隨意把玩著他的一縷頭髮,侃侃而談,從容不迫,鐘宴笙不免失神了一瞬,又拿起一封奏本,翻開之後沒聽到蕭弄說話,才注意到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是禮部侍郎的奏本,懇請鐘宴笙早早立後納妃,開枝散葉。
鐘宴笙不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奏本了,但之前他都是悄悄麼麼處理掉的,明晃晃落到蕭弄眼前,還是第一次,頓時如被火燎,啪地將奏本反蓋到桌上,心裡惴惴:“哥哥……”
半晌之後,頭頂傳來一聲輕歎:“陛下是要棄了本王這個糟糠之妻了。”
踏雪毛茸茸的大腦袋也湊過來,灰藍色的眸子很幽怨似的,拱了兩下鐘宴笙,鐘宴笙手忙腳亂推開踏雪,臉都紅了:“胡說八道什麼呀!”
蕭弄箍著他的腰,語氣低且柔,彷佛很失落:“否則陛下為何遲遲不履行婚約呢?本王待字閨中多年,都沒人記得我們的婚約,敢上這種奏疏了。”
禮部的老頭,想死是吧。
鐘宴笙被他亂七八糟的話哄得也亂七八糟的,暈乎乎地執起筆保證:“我、我這就解決這件事,叫他們以後不上這種奏本了……”
蕭弄早上還頭疼腿疼胸疼手疼的,這會兒好像哪兒都不疼了,雙臂微微一用力,就將懷裡的人抱了起來,放到暖閣的炕床上。
他高挺的鼻尖低下去,親昵地和鐘宴笙鼻尖相抵著,藍汪汪的眸子如深湖般,嗓音發啞,低低誘哄:“處理他們做什麼,陛下先處理處理我唄?”
鐘宴笙的腰帶不知何時已經散開了,抓著了他的袖子,身體卻在熟悉的氣息裡軟得一塌糊塗,只有細長的指尖緊得發白,咬著水紅的唇瓣,呼吸短促,半晌才顫聲道:“你的傷……”
“不要緊。”
蕭弄看著溫柔款款的,眼底卻已經顯露出了極重的貪欲與佔有欲,舔吻過他的耳垂,氣息粗沉:“乖乖,放鬆些。”
“還有奏章沒處理……”
蕭弄繼續哄他:“就一小會兒,很快的。”
鐘宴笙眼睫濕濕的:“真的嗎……”
“真的,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鐘宴笙猶豫了下,他向來都是拒絕不了蕭弄的求歡的。
蕭弄叼著他的時候,就像野獸叼著自己的獵物,含在嘴裡,捨不得鬆開一分。
片刻後,他臉紅紅地點了點頭:“那、那就一會兒哦。”
然而鐘宴笙很快就後悔了。
蕭弄昏迷了多日,他憂心深切,以至於都忘了蕭弄本性有多惡劣,在其他的地方,定王殿下的確是千金一諾,但在某些方面,壓根沒幾句真話。
餓了許久的凶獸哪捨得放過到嘴的肉,不把鐘宴笙吃得渣都不剩都是憐惜了。
他渾身熱汗,靠在大迎枕上,腦子裡的意識已經散了,恍恍惚惚感覺屋頂好像在晃,隔了會兒才意識到,不是屋子在晃。
鐘宴笙委屈又生氣,含著淚使勁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那雙幽藍的眼眸深得叫人不自覺沉溺,英俊的容色惑人,長髮披散下來,像極了吸人精氣的精怪,低笑著鼓勵他:“迢迢,再用力點。”
渾渾噩噩裡,鐘宴笙算是想明白了。
朝臣們都在擔心蕭弄明火執仗,當起攝政王。
可是蕭弄哪兒想當攝政王呢,他嫌麻煩。
定王殿下如今的心願,顯然只是想當陛下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