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弄也不是真心詢問鍾宴笙的名字,一個意圖潛入別院的人,在他眼裡跟死人沒什麽差,沒必要知曉那些。
只是他喝著漠北的風長大,頭一次聽這麽軟綿綿的調子,頗有興味地勾了勾手指:“過來。”
動作漫不經心的,跟招逗小狗也差不多。
鍾宴笙感覺這個哥哥怪怪的,和想象中的小可憐不太一樣。
但考慮到人家經歷的一切,愧疚感一湧上來,簡直不敢多想。他聽話地湊上去,吞吞吐吐的,話音發澀:“對不起,我來晚了。”
回頭看了眼被他弄得一塌糊塗的花叢,又磕磕絆絆地道歉:“還把你的花壓壞了。”
隨著他的靠近,那股氣息愈發濃鬱,繚繞在側,聞著很舒適。
腦中那一陣陣劇烈灼熱的、讓人幾欲發狂的疼痛,在這若有似無的氣息安撫之下,感受竟沒那麽強烈了。
蕭弄微擰的眉心無聲松開,眼底的陰鬱也散開了點,剛想說話,鍾宴笙又眼巴巴地開了口:“哥哥,你是不是很疼?”
蕭弄眼底霎時掠過絲冰冷血腥的殺意。
從沒人膽敢當著他的面問這種話,因為這話就像在探究他是否弱勢。
蕭弄從不弱勢,頭疾犯了十幾年,如今哪怕頭疼欲裂,痛得人想在地上打滾撞頭,也能維持面不改色。
他輕輕“哦”了聲,語調上揚:“怎麽看出來的?”
“你的頭髮濕了。”鍾宴笙偷偷觀察蕭弄好幾回了,注意到了他頸側微微濡濕的發尾,眼底自然地流露出擔憂,“別院裡的醫師呢?”
蕭弄難得分辨不出旁人的擔憂是真是假。
靜默片刻,他往後靠了靠,姿態閑適,隨口道:“跑了。”
知道他頭疾一犯就六親不認,嚇跑了。
鍾宴笙不了解內情,聞聲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心裡冒出了火氣。
竟有這樣趨炎附勢的人!見到侯府的態度,就這般輕慢對待!
可是究其根本,又跟自己有關。
鍾宴笙活了十八年,頭一次這麽感覺兩頭不是人,咬著唇壓著火氣:“我去幫你找個醫師來!”
看他突然氣衝衝地就要走,蕭弄莫名其妙:“不必。”
鍾宴笙秀氣的眉擰起來:“你放心,我找個好醫師來,你都疼成這樣了,不能再拖。”
蕭弄第一次感到好笑,眉梢挑得更高,重複:“我說了,不必。”
已經準備好掃灑用具的暗衛默默又往陰影裡縮了縮。
主子向來說一不二,最厭惡別人讓他重複說話,尤其當他笑的時候,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這回這個小美人要被砍了吧?
到底砍成幾段啊?
別是十八段吧,不好清理啊。
見蕭弄反駁了兩次,鍾宴笙就停下了步子,偷偷揣測他的心理。
是不是不喜歡陌生人?話本上說真少爺在那個農戶家過得並不好,饑荒時差點被吃了,自小遭了不少罪。
好不容易來到京城,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親人對他也不好,感到恐慌畏懼,不喜歡見陌生人很正常。
鍾宴笙心虧得很,態度就不免小心翼翼的:“那怎麽辦呀?哥哥你是哪裡疼?我能幫你嗎?”
語氣裡充斥著真誠的擔憂,一口一個的哥哥叫得也好聽,比家裡只會惹禍的廢物好了不知道多少。
像隻從窗外飛進來的漂亮小雀兒,鳴啼清脆優美,嘰嘰喳喳叫著也不吵人,撲騰著翅膀,蕭弄覺得有趣。
他托腮靠在扶手上,右手屈起食指,點點太陽穴。
是頭疼?
鍾宴笙看著他的動作,又往前走了幾步。
直到走到輪椅前,鍾宴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面前的人腿極長,肩寬背挺,看得出身形高大修長,站起來就能將他罩在陰影之中,明明是仰著頭在說話,渾身的氣度依舊閑適從容,仿佛在低頭垂眼俯視著他。
哪怕視線被薄紗遮擋,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依舊強烈得難以忽略。
壓迫感極強。
相比起來,站在他身前的鍾宴笙顯得那麽細弱,風略略一吹就會倒了般。
鍾宴笙呼吸一頓,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有種小動物般的敏銳直覺,擅長分辨旁人是好意還是惡意,截至目前,他從面前的人身上,感受到的都不算什麽好意。
他其實有點怕這個人。
但還是鼓足勇氣開口:“哥哥,要不要我幫你按按頭?”
侯夫人從前經常頭疼,鍾宴笙特地向大夫學了按頭的技巧給她按。
按頭?
蕭弄薄紗下的眼中湧出了殺氣,嘴上卻應:“嗯。”
暗處的暗衛提起了精神,盯緊鍾宴笙的動作,哪怕他只是多余抬了下袖子,也會立刻將他的脖子擰斷。
主子的腦袋也敢碰?
這回該砍了吧。
到底砍幾段?
不會是要砍碎吧?那就更難清理了……
在一眾暗衛的視線中,鍾宴笙繞到蕭弄身後,謹慎地伸出幾根細白的手指……勤勤懇懇地開始給他按頭。
蕭弄:“……”
暗衛:“……”
沒料到這小雀兒真敢動手,靜默片刻,蕭弄的肩膀慢慢松下去,食指搭在輪椅扶手上,指尖點了點,示意緊張得馬上要衝出來的暗衛退下。
落在腦袋上的手指力道不輕不重的,恰到好處,朦朧的香氣縈繞過來,環繞在側很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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