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遠拚出全部力氣撐開眼縫兒,瞳孔晃了良久才穩下來,可他又沒力氣好好說話,直到虛不成影的谷梁初終於變清楚些才啞著喉,“你……”
隻吐一個字來就被自己那種聲音給嚇到了,弓捷遠的嗓咽之間似是存了滿滿的沙,氣息出不去,聲帶卻又撕皮剮肉般疼。
“莫急莫急!”谷梁初連聲哄他,“莫急著說。你能醒來已不容易,這就是見好了,剩下的事都慢慢來。”
都慢慢來?
弓捷遠的心裡非常著急,他的手足都無力動,身體也全癱著,下腹裡的尿泡卻緊漲著,滿滿都是小解欲望。
若非實在憋不得了,大概也醒不來。
可是那種感覺隻他自己知道,不能說話別人就不得知,只能瞅著他急。
谷梁初眼見弓捷遠的臉頰更加紅赤起來,心裡越發擔憂,趕緊拿過水來想再喂他一口。
弓捷遠聽見那個含水之音立刻就破功了,怠著工的聲帶緊急送出幾個字來,“解……解手!”
谷梁初先是一怔,隨即狂喜起來,手忙腳亂地蹦下床去,沒頭蒼蠅一般尋找夜壺。
他終不是會做恁種事情的人,原本很好找的東西,樣樣都很厲害的朔親王爺竟然用了好大一陣工夫才顫著手提來,臉上仍是喜不自勝的笑,“來了,捷遠,來了!”
弓捷遠眼瞪瞪地看著這個最最親密的人,身體雖然不能自主,神思已然緩緩運轉起來,他蹙蹙眉,很有一些無奈地想:自己和谷梁初就是這種緣分了吧?若不分開,若不誤會生氣,就要生出各種不堪……罷了,什麽不堪他沒見過?總比憋死了好……嗯,不過就是小解而已,這個人又為何如同得了瓊漿玉液一般高興?活人總要尿尿的麽……
只是很少一點兒運化之廢,谷梁初卻如端著天賜佳釀,無比欣慰地望著弓捷遠說,“這就是要好了捷遠,便知道你必不舍得丟下孤的。”
弓捷遠深深緩了口氣,又再拚著力說,“你先……將那玩意兒放下……”
“哦!”谷梁初這才想起來般,趕緊回身,將那夜壺放在地上,而後又趕緊再轉過頭死死盯住弓捷遠看,半晌兒方才微微地笑,同時也把眼狠狠紅了。
弓捷遠本沒力氣醒著,還待繼續閉眼,看清谷梁初的表情實不忍心,努力撐著精神,想說什麽,首先舌咽口唇並不好用,再者心裡也似沒有太多要講的事,隻消瞧著眼前的人就滿足了。
他們對視良久,谷梁初才又想起什麽,他端過水,試探地道,“孤用湯匙喂你一點。”
弓捷遠不應聲,隻把視線往他唇上滑落了些。
谷梁初立刻就明白他,“挽兒都知道的,對嗎?”
弓捷遠還隻靜望著他。
“可你如今醒了,”谷梁初拚力壓著心裡激動,“要練一練自己吞咽,便會好快些個。孤的捷遠隻迷糊著也便罷了,如今醒了,很快就要不耐煩躺,咱們得快些好。”
實在太知道他。
弓捷遠使勁兒張開了嘴,異常艱難地說,“水……”
梁健在外忙著,門口處的弓石弓秩聽到些微動靜,小心翼翼地向內張望,赫然發現少爺睜開了眼,當下什麽顧忌也管不得,立刻互相擠著,連滾帶爬地摸進了屋。
弓石差點兒沒躥上床,鼻涕眼淚一總下來,“哎呀少爺你醒了嗎?當真是醒了嗎?可嚇死了……”
谷梁初伸手就把他給丟到地上。
弓石摔個狗搶屎的姿勢,仍把話給說完整了,“弓石了啊啊啊啊……”
弓秩也自喜不自禁,多少留著一絲理智,看出弓捷遠雖然睜了眼睛,分明還是虛弱不堪之態,忙頓住步,收了往前衝的勢頭去阻還待再衝上床的弓石,一雙男兒之目也滿是淚。
弓捷遠邊吞著水邊歪著眼看著自己兩個親隨,心想怎麽也不能死,否則這一乾人實在要受不住。
他的肌肉仍舊不夠中用,一湯匙水就隻吞得下去半匙,還有近半都順下頜流淌。
谷梁初很輕柔地替他擦拭,仿佛很習慣了這種伺候人的事情,看著弓捷遠的眼神如看繈褓嬰兒,為他能吞口水而露驕傲欣慰。
未幾大家都跑過來,每個人的神情都不一樣,或者克制或不克制,全是大喜之態。
“師……父……”幾口水後,弓捷遠的喉嚨微微好過一些,努力地喚。
柳猶楊慢慢湊到他的床邊,很深情地看他,“捷遠,我在這裡。”
“還……好?”弓捷遠隻用眼珠打量著他。
柳猶楊的眼睛便也猩紅了,他笑起來,很認真地回答,“師父很好,有賴你的救護。”
弓捷遠先是松了口氣,隨之大了一下眼睛。
認識這麽久了,得了那些教導幫助,柳猶楊卻從沒有自稱“師父”。
谷梁初跟著弓捷遠的目光望向柳猶楊。
柳猶楊誰也不瞧,隻定定地看著弓捷遠說,“全兒是我親侄,曦景也有血脈關聯,二十四衛個個靠我救命撫養因材施教地長大成人,沒有父子名分也是父子,唯有你捷遠,為師雖與鎮東將軍相識,也隻朋友之誼,彼此之間並無任何虧欠。大概就要有些虧欠才好,所以我要助你你要救我,咱們師徒這一輩子分不開的。”
弓捷遠靜靜聽著這一番話,先是微笑,同時也似有些難過,又很用力地說,“師父……捷遠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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