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啻如一枚火彈。
弓滌邊早料到了兒子樂意,弓捷遠是何等烈性,當爹的人最曉得了,被逼彎折便不玉碎也會布滿裂痕。
那是弓滌邊狠心要接受了卻又時刻疼痛不已的代價。
可是挽兒竟然“樂意”,竟還來對自己直說,不管做了多少心理準備,親耳聽到還是要比猜到時候震驚,且更複雜。
這是自己的血脈,是妻子留下來的最大念想,是不可替代的骨肉之親,是他撒手塵世也不會放下的牽掛眷戀。
卻樂意與朔王糾纏糾葛,而且態度清晰明了——不準干涉,不準阻撓。
弓滌邊其實一直都沒想好該怎麽辦,即使燕京回來已經小半年了,即使他也聽說兒子當了薊膠參將。
沒有上策能選。
年來變故可以看出弓捷遠不是全無自主,那個朔親王爺當真是肯珍惜他的。
然則又怎麽樣?他是一個皇子,甚至太子。
更是一個男人。
所謂天高地遠,登州距離燕京不算近了,兩相隔絕看著是個好事,弓滌邊似乎應該為此高興,可是這位遼東總兵走了那麽多路見了那麽多人,深深知道天家這兩個字什麽意思。
天家。
天下都是他的家啊。
兒子似乎逃脫不掉。
最可怕的是他還說“樂意”。
一個剛過二十的男兒家,樂意跟那將來概要君臨天下的人綁在一起,弓滌邊無論如何整理不清自己是何心緒。
他不知道想怎麽辦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
始作俑者,同誰問計?
似乎才閉上眼天邊便已泛了絲縷晨曦,弓捷遠根本就沒睡夠,但他仍舊及時醒了。
時機重要,錯失不得。
骨碌爬下床鋪,一面拽過甲來往身上穿一面詢問地道,“派人知會威寧了嗎?”
薑重聽到說話聲音推門看看,馬上又出去了。
“現在過去!”弓滌邊說,“讓他們一刻,你也正好收拾收拾,喝口熱的。”
弓捷遠已將甲給穿利索了,揚手挽著頭髮,聽見這話立刻便喊,“弓秩,全都起來了嗎?”
弓秩馬上跑進來,“都起來了少爺!正在喝肉湯呢。師兄問少爺阮同的安排。”
弓捷遠伸手抹了把臉,“他留這兒等。城裡還能有肉湯呢?”
“哪裡能有?”弓滌邊似有一些無奈地說,“是你薑叔叔夜裡不睡覺帶人出去射了隻鹿。這等大雪根本就不好尋,也不知道跑了多遠。上下都知堅守不出,不給北元可乘之機,幾十歲的老東西倒在這麽要緊的當兒身先士卒地犯糊塗,真真可氣,卻也沒有時間能教訓他!”
弓捷遠聞言先怔了怔,覺得那實不似薑重性格,隨後又微笑了,“薑叔叔那等身手,北元的混帳們想聞他的味道也不容易。只是犯不著躁,今日過後圍就解了,想打什麽獵物沒有機會?我隻跑了五天的路,哪兒就缺肉吃了?”
語氣十分輕松,心裡已經明白有師之實無師之名的薑叔叔是被自己夜裡的話給激著了,翻騰情緒無可安放,找個借口發散而已。
雖然從來不愛肉湯,弓捷遠仍舊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而後就往外走。
弓滌邊眼見兒子臉都不洗就已精神奕奕,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腳步。
郭全先迎上來。
“都怎麽樣?”弓捷遠問。
“都已歇整好了。”郭全答他。
弓捷遠又回眼看看父親,“你們何時出城?”
弓滌邊說,“給你兩個時辰,務必帶著威寧兵馬來援側路。”
弓捷遠毫不猶豫地翻上弓秩牽過來的不系,要走之時大聲地說,“爹,咱們父子總算是並肩作戰了一次,自然就得勝個好的。”
走過來的薑重正好聽見這句,馬上就囑咐說,“出去必有敵方兵馬追擊,少將軍莫要戀戰,先奔威寧……保重好自己。”
弓捷遠咧嘴而笑,“我若保護不好自己,白費薑叔叔從小到大的教導。兩個時辰之後再見。”
一溜精騎飛出側門,如縷青煙蜿蜒雪上。
北元哨探發現蹤跡立刻報告,他們的動作卻慢多了,千許兵馬由後追擊,始終奔不進長弓夠得著的射程。
郭全但見弓捷遠置若罔聞地馳馬,始終沒有搭理追兵的意思,暗想難道是想拖到威寧城外再解決嗎?
可等他們奔到之前燒火材的地方弓捷遠卻突然兜轉了不系,擦肩飛過郭全等人的時候高喊了句,“你們繼續往前,不必等我。”
郭全和弓秩皆都大愕,未及勒馬,只在扭頭望的工夫,弓捷遠和不系已經飛到古牆的最高處去,長臂連動,玄謫連錚,瞬息之間已經發了數百隻箭。
敵人射不著他,不代表弓捷遠也射不到追兵。
隻想等個痛快地方而已。
郭全不是頭回見他射箭,卻是頭回眼睜睜地瞧到這麽驚人的弓法,一時之間只能張口結舌。
箭無虛發,追兵們隨即接二連三地翻倒,不聞人呼,只能聽到烈馬長嘶,聲既淒慘。
剩下那些以為遇了伏擊,想也不想地退,甚至沒幾個人分出神來發現前面只有一雙索命的手。
特地掛在不系背上的幾個箭袋全空虛了,弓捷遠撥馬就奔毫不猶豫,仿佛只是回頭打了個轉,
不過晃去嚇唬嚇唬敵人而已,並沒殺了幾百號人。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