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鑄聞言便又看看谷梁立,沒急說話。
谷梁立的臉色便又緩和起來,“弓總兵終年辛勞,獨身在遠,必有許多難為之事,朕是帶過兵的,心裡豈不知曉?你是直善性子,疼兒疼孫也是人之常情,每常無處訴說,對朕與匡大人道道委屈發發牢騷卻是對的——只在這裡說了軟弱才不妨礙軍心。不過也隻可以說說,講過訴過心裡輕快些個,拂卻唏噓還得思謀正事!便如匡大人方才所言,上蒼固有好生之德,奈何這些蠻子非要來殺來死,又有什麽辦法?難道還把飯碗和臥榻讓出去嗎?拖能拖得多久?躲避自然更加不成。掣穹剛才的話說得很好,境線形狀絕不能變!哼,也不是不能變,若依朕的性子,竟是要往他們那裡突一突呢!”
作者有話說:
天下情懷,莫怪將軍。
第204章 用思略心念蒼生
這幾句話語氣輕描淡寫,言內詞間卻是明晃晃的剛愎狠厲,完全不肯藏的。
谷梁立一面告誡弓滌邊點到為止莫再往下說了,一面又透露出作為帝王對於國土境線統轄疆域的野心來。
什麽兒郎性命,根本不在他的心上。
弓滌邊腰身下伏,再次做出叩首磕頭的姿勢,但並沒叩沒磕,只是停頓須臾,而後朗聲說道,“臣必竭力,股肱齊振,誓為遼東邊軍邊民謀取長治!”
谷梁立誇獎地說,“總兵大人忠勇可嘉,正是大祁武將風范,朕心甚慰!”
“臣還有一語,需得當面稟與皇上和尚書大人!”弓滌邊不接誇獎,又再說道。
谷梁立的臉色又稍變化,暗道朕都這麽說了你還有語,真真是個不老實的,嘴裡卻問,“是什麽話?卿盡直言。”
匡鑄留神傾聽。
谷梁初的心裡卻生憂慮,只怕弓滌邊今番頻頻反常,是受了兒子與己過從甚密的刺激,擔心他說出什麽不管不顧難以補救的話,不由又瞟了瞟弓捷遠。
弓捷遠該感受到,卻似沒有察覺,只是望著父親。
“臣竭全力戍守邊境,”弓滌邊的聲音裡再度露了懇切,“畢竟老駑之軀,此番面聖回去,短則三兩年長則五七年,期間不能再睹天顏。若是中間遭遇無常不測,怕沒機會親口交代遼東事務,所以今日不揣僭越,懇求皇上莫怪掣穹胡言亂語,姑且聽聽臣的真心之語。一旦我命不在,遼東之兵不可隨意更換中原將帥,那樣必有首尾不諧之弊,磨合調整費時長久,難免耽擱國務軍情,因此還請皇上早知早曉早有了解早做準備,臣若一旦亡傷,不能再負統帥之責,朝廷擢提部將李猛升為遼東總兵方是上善之策。”
誰也沒有料到這老將軍先是哭了通辛勞淒慘,隨後便急轉直下地交代起後事來了。
莫說旁人,便他兒子也是滿面愕然,不知爹爹因何如此。
尚未至於天命之年,竟然慮及身後事了?
匡鑄縱然久經風雨,臉色也變幾變。
谷梁初性子最定,瞠視弓滌邊半晌兒,緩緩看向自己父皇。
谷梁立驚了片刻疑了片刻,眼內光線沙雲過境一般忽明忽暗,忖了幾忖方才言道,“李猛?朕前不知,登基之後細細研判四線軍情,沒少在奏報裡看見這將的名字,勇武固然是勇武的,人也過了而立,當能沉穩,卻竟可用至此?能令弓總兵禦前薦之了嗎?”
他哪裡是“前不知”啊,這話只是托詞罷了,李猛確實是位悍將,其悍非只能衝能殺,更有神助之威,功勞每每出人意料,谷梁立最熟軍務哪會不留心到這樣的人?但他確實沒有想到弓滌邊會將李猛看成自己的接替。人皆會有私心,老將軍雖然年紀漸長,說死也早了些,況且越知道琢磨後事越該為兒子思慮的吧?果真甘心另薦他人?
不過所謂首尾不諧之弊絕非危言聳聽,谷梁立清楚知道便是韓峻那樣機敏善馭之人,接掌膠東之後,仍有難束之將陽奉陰違心念舊首,不肯認真聽他調度。弓滌邊若想憑此為他兒子掃出一個將座,就憑幾十年的經營,便不勝券在握也有不小的機會,可他竟然當著自己的面,當著匡鑄的面,甚至當著朔親王和親生兒子的面推薦了另外一個人。
這是當真舍了畢生心血也舍掉了兒子的前途,誠心誠意要做個忠臣了嗎?
即便明知弓捷遠與朔王爺的關系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也不在意?
“臣未拖到瀕死上表,”弓滌邊依舊娓娓而言,“而是選在這樣開懷溫馨之時掃興,就是要給皇上留有考察審視的時間。李猛可用與否,臣自己說得不算,還請皇上和尚書大人慧眼如炬,留心看著。”
話說到此,再疑其心忒不厚道,谷梁立把目看看匡鑄,緩緩點頭,“匡大人記得提醒朕多留意留意吧!掣穹自會強健長壽,可他這份忠心也不當被忽略。”
匡鑄頷首應著,不多講話。
谷梁立沉吟須臾,又笑起來,“聊著聊著將話聊沉重了。朕把孩子們叫過來,是想聽你教導指點,也是想讓弓挽多與爹爹相處相處。掣穹回來也不久待,能多共坐一會兒亦是好的,哪裡承想這個將軍心裡只有軍務軍情,隻想國家社稷,徹底不管朕的這點兒心思了呢!罷了罷了,歡聚且說歡聚的話,咱們先不提這些個悶人的事。倪公公,早擺禦膳,朕要與他們一起吃幾口酒!掣穹啊,你也莫隻跪著,起來松散著吧!”
倪彬立刻吩咐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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