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遠瞬間明白父親是何意思,喉頭立刻發苦,心裡卻有點兒糊塗。
不知道是前年還是大前年,他們一處追擊流寇返回衛所的時候,爹還橫鞭指著原野,豪情萬丈地對他說過,“挽兒,爹會死在這裡,將來你得繼續守著這片河山啊!”
如今他仍堅守著自己的志向,且會一直堅守下去,卻把落在兒子身上的那些希冀改了,甚至都不問問弓捷遠心裡是否當真願意。
竟也是種勉強。
弓捷遠遏製不住地想:原來親如父子,也並不用為對方的人生負責,總是成全自己才更重要。
弓滌邊沒意識到兒子心牆已起,再也不似從前那般信賴他了,兀自追問一句,“挽兒?”
弓捷遠勉強笑道,“從前我不懂事,如今哪還不明白的?爹你放心,兒子盡量不莽撞了。”
這樣的回答有些含糊,弓滌邊卻也不能再追問了,他失了恣肆放達的兒子,雖覺安慰,心頭也是一片複雜,隻點頭道,“那爹也就不憂心了,硬說別的牽掛……柔兒都要做人婦了,你也不算太小,該尋思的事情也當琢磨起來,趁爹這段在家,有甚想法不怕直說。便是……中意哪個公主郡主,爹也想法子去求太后。”
弓捷遠徹底說不出話。
能做工部郎中就算有了功名,當爹的人,還要想的事情自然便是替子張羅妻室。
如此就算都安頓了。
如此就算是對亡妻有了交代。
如此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待在邊疆,以那兒為家。
如此就可以生死曠達不受任何牽絆。
弓捷遠不知道應該怎麽回應。
一直清楚自己和谷梁初的事情隱憂甚多必有阻礙,但也一直都以為干擾會生在他那邊,沒料到要從己方出現。
該怎麽說自己中意上的不是公主郡主而是禦準稱孤的朔親王爺呢?
弓滌邊眼見兒子瞪眼呆看自己,不由納悶,“這是怎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都知道替妹妹琢磨親事,便還未曾想過自己,也並不用如此驚訝。”說著往他頭上發冠望望,“都及冠了,並不算早。我也不是時時都能回來,當面幫你打算打算,豈不是好?”
好什麽好?
弓捷遠心裡憋屈得慌,想耍脾氣,沒忘了對面的人不是谷梁初而是他的親爹,垂眼蹙眉,抓起身邊的茶碗喝了一口,立刻就摔開去,“怎麽泡這麽釅?是要苦死人麽?弓石……”
弓石聽到呼喊傻傻跑來,“少爺!”
“你還會不會做事?”弓捷遠劈頭蓋臉地罵,“這麽死熱的天,將軍遠道回來,你就泡這種茶?又燙又濃,飲下不覺半分舒暢,只要心煩。真是越來越蠢,隻長肥肉不長腦子了!”
弓石沒頭沒腦地挨了一頓臭訓,人也懵了,半天方才回過神來,委屈巴巴地說,“是記得將軍愛喝一口濃的,所以特地多加了點兒茶葉,品質卻是好的。不行我便換來,少爺何必生這麽大氣?”
弓捷遠滿臉不耐,“可別囉嗦,趕緊換來。”
弓石含著眼淚跑了。
弓滌邊也有一些怔怔,“你也會為這種事情生氣?確是變了。”
弓捷遠連忙收拾收拾情緒,克制著說,“只怕茶湯太濃,催著爹的精神不好休息,跑了這一趟遠,到府便該歇著,有話回頭再聊,您先梳洗梳洗,而後躺上一躺。”
弓滌邊也沒硬留兒子,坐在原處望著他大步出門,靠著椅子若有所思,直等薑重進來才看他說,“小孩子家一天一個樣子,咱們把你徒兒獨個兒留在京裡尚未一年,性子竟然全不一樣了!擺官架子叱罵小廝,茶濃茶淡竟也挑揀起來。”
薑重略微尋思一下,“將軍不急論定。隻剛回來,咱們再多看看。”
弓石當面服的好軟,心裡氣得不成,說去換茶,其實是直接躲起來不肯伺候。
吳江不敢往將軍面前去,弓秩隻好勉為其難地做細致活,謹慎詢問需要。
弓滌邊素是粗中有細的性子,覺出什麽來也不親自問,全部交給薑重料理。
薑重瞅著下人們安頓將軍泡澡,走出來與弓秩說閑話,“這一段時間好辛苦了你們,跟著少爺入王府進工部的,受了委屈沒有?”
“委屈都是暗的。”弓秩回答,“少爺到底是將門虎子,自己也不含糊,自然有人看他不順眼,敢明目張膽地往臉上欺負的卻也不多。”
“暗的都是什麽,”薑重非常關心,“你且與我說說。”
“朔王爺平定候和宋大人對少爺都是好的,”弓秩再答,“事有兩面,與他們不睦的人自然就是對頭。哦,還有劉大人一家要做親了,也肯厚待少爺。剩下的就都不好說,有個叫尚川的特別可惡,總與少爺作對。”
薑重認真記著,又隨口問:“朔王爺倒對少爺好嗎?我們只怕他最是要刻意欺負。”
弓秩登時心慌起來,不知應該怎麽定義薑重這個“刻意欺負”,一時間接話不是不接也不是,尷尬極了。
薑重自然就瞧出來異常,“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對我也不怕的,但有什麽事情便直接說,總能想想辦法。”
弓秩心說這可沒有辦法可想,他倆的事自己都沒能耐改變,莫論師父還是老爹,再親再近也是旁人。
第199章 見故交惜別骨肉
八月初八,弓滌邊正式入殿面君。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