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從他們嘴裡往外摳,”谷梁初聲音平淡,“做事憑本領,義憤何用?”
弓捷遠聽得怔怔,半天才道,“既不查了,明日何事?”
“父皇在乾清宮裡等著孤呢!”谷梁初向後靠靠,“自然得去複命。”
“我也去嗎?”弓捷遠又看向他。
谷梁初瞟來一眼,“明早若能起來便去,若起不來就且歇著。”
弓捷遠跺腳去踩他靴,谷梁初朝旁躲開,終於哈哈笑了。
乾清宮裡不只等著周閣珍,谷梁立還叫了許正和匡鑄,未等谷梁初和弓捷遠到殿便先賜了座說話。
谷梁初入殿看見幾人也未驚訝,只是一一見禮。
弓捷遠倒隻注意從沒見過的許正,聽著谷梁初喚出其姓,心知這位便是吏部尚書,不曉得今日所談之事與他有何關系,也給皇上叫了過來。
“餉銀的事兒周大人已經同朕說了,”等得幾人招呼過了,谷梁立先開口道,“這兩日初兒和周大人參詳得甚好,事情解決得及時,很有功勞。”
“老臣不敢居功。”周閣珍立刻就說,“隻急未能早替陛下分憂。其實之前也曾動過這樣心思,隻恐擅權逾規,因此一直遲疑難定,還是朔王爺勇促其行,為國之心令人感佩。”
這是把功勞留下,責任都推給了谷梁初。
弓捷遠悄悄咬了咬牙。
老狐狸。
“王族皇嗣,他也是應該的。”谷梁立馬上又斂了些讚賞,“還有盛廉那六千兵的田畝之事,匡尚書也同朕講過了。”
後面半句是對谷梁初說的,顯然先到的人都已聽過了。
“六千六百。”谷梁初強調。
“嗯。”谷梁立表情不明,“朕知道,不是都編在禁軍裡了麽?朕聽都尉蔣霆報說還挺得用,並非老弱病殘之兵。”
“盛總兵素來善練精兵,既是來迎聖駕之旅,自然不會派些老弱病殘。”谷梁初道,“兒臣以為不能因其得用就以兵田為酬。套用空餉本是大罪,此風斷不可長。”
“自報空餉必是大罪。”谷梁立沒有明顯的表情,“這卻是朕賞的,如何一樣?誰都知道甘陝古來貧旱,盛廉這些年來孤軍壓著西防,為大祁頂著諸多強敵,其苦遠超東南兩線,六千軍又能有多少田?朕想看看哪個不開眼的定要計較。西北無甚可供私墾之地,盛廉是援了朕六千人,就不準他慢慢再招或者再收六千人了?”
弓捷遠聽出這個皇帝明白要護,心裡也未如何奇怪,一來西域地面非元即是元盟,涼州及嘉峪關一帶也確實荒旱,再者西線諸衛畢竟遠離京師,封疆之軍常年孤守,且又明奉了谷梁立為帝,總愁鞭長莫及的朝廷多撫一撫也是該當。他曾聽父親弓滌邊說過這個盛廉也是善戰之將,數次擊退壓境強敵,贏得都甚漂亮。年輕人下意識地仰慕這般人物,下意識地想要跟著維護。
只是此時談的不是論功行賞,是大祁的經濟之脈如何循環起來。六千六百人的餉田一年就是十幾萬銀,並非小數,不是谷梁立一個強壓政策就能鎮得住各路非議的。
天下非隻這個乾清宮,只要他虎著臉說一句話誰都不吭氣兒了。
弓捷遠偷偷看向谷梁初,不知道接下來他會怎麽說。
兵吏戶三部的頭腦們也在等著谷梁初。
少年王子身無職銜,即便是頭兩天的差辦得漂亮,也未必能進他剛愎自用的父皇之心。
谷梁初神情不變,淡定地說,“父皇疼惜戍邊之將,這番聖恩誰不動容?兒臣也未聽得有計較的,只是覺得賞賜之道,不該用人家兜裡原來有的,那樣不振人心。”
谷梁立冷笑一聲,“朔王爺倒比朕還懂得賞賜之道?那你說說,怎麽做才算好啊?”
谷梁初似乎聽不出谷梁立的譏諷嘲弄,從容說了備好的話,“兒臣以為,該折收的田畝必須折收,盛總兵若擴了軍報備上來,朝廷再放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父皇要賞西線官兵勞苦,額外再從國庫撥銀才是道理。俗話說好胭脂需得撲在面上,朝廷明白的撫恤就是明白的,誰要眼氣誰也擺出功勞來看。這樣也不怕各路藏私怠惰。”
“說得輕巧。”谷梁立的責難之意緩了,歎口氣說,“朕何嘗不懂這個道理?你也不是沒去盤戶部的帳,哪有現成的錢能拿出來?”
“父皇,”此時的朔親王爺一點兒不韜晦了,“軍餉需得按時,賞賜卻是不能催的,國庫此時可以無銀,但不能永遠沒有,是不是啊周大人?”
周閣珍原本只在呆聽,忽然被扯進話圈兒裡去不由一抖,連忙上前一步,“王爺高見,老臣以為甚是。”
“既然如此,”谷梁立伸手捏著眼皮,“發餉的時候就明宣朕的旨意,著收援京官兵六千六百人的西疆田畝,折入現餉。戍西兒郎多年艱苦,容後再賞。”
幾位高官皆應一聲。
谷梁立瞧著倪彬看著秉筆太監記錄下來,又瞅回周閣珍說,“所謂金口玉言,周大人不能讓朕打臉,答應了賞就得賞,再拖也不過一春一秋的事,屆時不能再借故推,你可準得出來啊?”
“這……”周閣珍立刻沉吟,“只要年景喜人,老臣必盡股肱之力。”
“兒臣這兩日都在戶部官署裡面跟著瞧帳,”谷梁初又插嘴說,“眼見著老大人十分辛勞,因為腎薄身弱,非但不敢飲茶,多站一會兒雙腿都顫,實需父皇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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