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請了一位專給領導人看病的老中醫把脈。
這位大夫姓楊,雖年逾古稀,卻身體健碩,瞧著竟比江與臨還精神些。
一番望聞問切過後,楊大夫下了診斷,說江與臨是‘情志過極,心失所養’。
想是前些年幾經變故,情緒太過激動,損傷了心神,後又煞費心機,殫精竭慮,透支精力而致心神大傷。
“你身體底子不錯,全憑一口元氣吊著精神頭,所以看不出內裡的虧空。”
楊大夫沉吟道:“若是好生將養,無災無難的,那自是跟好人一樣,只是力盡而神危,一旦你身體機能供應不上,那就是病來如山倒,輕則病上個把月,重則……”
鍾佑急切追問:“重則如何?”
“重則心力交瘁,有短壽之危。”楊大夫手指搭在江與臨脈搏上,慢聲道:
“有個詞叫‘嘔心瀝血’,講得就是人由於極度勞累憂思而心神衰竭,你身體沒有問題,種種外化症狀,都是因心失傷神而產生的表象,你不可再勞累了,需得好好養心養神,才能補全這精力上的虧損。”
楊大夫所言不虛。
江與臨的身體確實沒問題。
原先那副千瘡百孔的身體早在爆晶核時灰飛煙滅,現在這副身軀是禦君祁用複生隕石重塑的,後來被鍾佑捅破心臟,又修複了半年,五髒六腑都新得很,沒什麽毛病。
只是他這些年苦心籌謀,竭盡心力,又長期失眠,大腦得不到有效休息,耗費了太多精力,所以稍微生點小病就撐不住了。
在大夫面前,病人是沒有秘密的。
楊大夫並未給江與臨開藥方,他說江與臨是逞強執拗的性子,若是開了藥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鍾佑迷茫地問:“啊?為什麽啊?”
楊大夫敲了敲鍾佑的榆木腦袋,說:“你爺爺和你爸都是頂頂精明的人,怎麽養出你這麽個天真迂拙的孩子。”
鍾佑捂著腦袋,猜測道:“是因為小叔吃藥好了,就不肯安穩養病,又要勞心勞神,不好好休息了嗎?”
楊大夫點點頭:“也不算太笨,敲敲是開竅了些。”
這二人一唱一和的拿話點江與臨,就是個傻子也聽出他們想說什麽。
江與臨無奈道:“好吧,我會好好養病。”
楊大夫說:“最重要的是養心安神,修身養性,切記多思,更不可任性縱情,行事無忌。”
任性縱情,行事無忌……
這話怎麽聽都意味深長。
江與臨自己心虛,不由耳廓微熱。
他心神一動,脈象自然也就變了。
楊大夫看了眼江與臨,收回脈搏上的手,淡淡道:“你看,你又多想了吧。”
江與臨:“……”
楊大夫眼含笑意:“肝鬱氣滯,累及於心,你脾氣暴躁,更易傷及心脈。聽你的脈象,你應當是吃過補肝腎的良藥,補肝能養心,那藥對你有好處,只是你年輕氣盛,要緩量吃,否則過猶不及,反而傷腎。”
怎麽連他曾經吃過三枝九葉草都能看出來,到底是把脈還是算命啊。
江與臨如坐針氈。
好在鍾佑不明其中就裡,聽不懂楊大夫在說什麽。
在江與臨看來,這樣的小病也不算要緊,慢慢恢復一陣子,總能扛過去。
跑到老大夫面前來公開處刑比生病更加難受!
其實人的身體很會自我調節。
江與臨病症源自勞神乏累,精神緊張,身體就用低燒的症狀強製調整他的狀態。
因為生病,他總是昏昏沉沉的,沒力氣去想旁的事,更沒力氣出去打架鬥毆,逞凶鬥狠。
倦怠和疲勞感令人著迷,像是服用了影響中樞神經系統的鎮靜劑,大腦被迫休眠,活躍程度降低,不用想太多的事,總是環繞著困意,閉上眼睛就能睡得很沉。
失眠的困擾由來已久,他很少能睡得這樣沉。
江與臨也記不清,從何時開始無法正常入睡的了。
自從父母親人相繼離世之後,江與臨心若寒灰,精神狀態一直不好。
在遇見齊玉前,江與臨根本無所謂生死,像是獨身走在漫長黑夜,不問前路,不知黎明,又像一灘寂靜頹敗的死水,冷清空洞,意興索然。
在研究所見到齊玉的那一刻,陽光照入寒潭,朽木重生新芽,死水再生碧波。
然天不遂人願,新芽與碧波還沒有等來春天,就再次被寒霜凍結。
齊玉死了。
上蒼給了他一顆黎明星,又在他即將握住星辰時,殘忍地擊碎所有光明。
江與臨的人生,迎來比黑夜更冷的永寂。
要江與臨自己說的話,之前他只是精神狀態不太好,齊玉死後,他的精神就徹底不好了。
非常、非常不好。
他經常徹夜難眠,但又因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籌謀策劃,不能依賴那些作用中樞神經系統的安眠藥。
為了能快速入睡,他開始嘗試攝入酒精,但隨著耐受程度提高,喝酒的作用也微乎其微,畢竟還坐在異監委指揮官的位置上,他總不好日夜酗酒,只能聽天由命。
運氣好的時候,每天能睡著三四個小時,運氣差的時候,那可能連著幾天都只能在夜裡閉著眼發呆。
越睡不著腦子裡想的事情越多,想的事情越多越睡不著,這幾乎形成了某種難以擺脫的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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