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山村是斜沙城有名的窮村。
跟溫家姐弟待著的西高土村窮得不相上下。它們一個在斜沙城的最西邊,一個在斜沙城的最東邊。
從村裡過來,都要走接近兩個時辰。
曾今盤山村絲毫不起眼,甚至在村子合並的時候因為太遠太窮而差點被漏下。
但誰也沒想到,這麽一個默默無聞的村子裡居然跑出來一個金窩窩,那就是讓盤山村聞名眾村的孫文卿。
孫文卿他爹叫孫有余,就是之前在賣羊糞的時候幫了溫家姐弟一把的中年男人。
他家在盤山村裡以前算極窮,根本沒養什麽牛羊。現在算很窮,就是養了十來頭山羊,那也只能覆蓋孫文卿念書的費用。自家過得還是窮。
他們一個村子裡往上數五代,沒出來一個讀書人。
但就是這麽一個連書都買不起的村裡,孫文卿十歲才開始正式念書,十二歲考上童生,十八成為秀才。如今也不過十九。
他念書念得極好,本該去府城的。但不知怎麽,就在前兒又回到縣學。
斜沙城裡是個讀書人都知道他,也猜想他回來是因為負擔不起那邊的念書費用。
因為即便是他每月可以領取廩銀,府城那日子也是他們斜沙城的尋常老百姓過不起的。
藏在林中,如磨盤一樣的盤山村裡,孫有余看著悶不吭聲幫著自己堆肥的兒子,忐忑問:“是不是銀錢不夠了,怎麽回縣學了?”
孫文卿垂著眼皮,對就在近處的羊糞沒有半分反應。
“爹,我不想繼續念書了。”
“那怎麽行!”孫有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你老師說了,你是讀書的料子,也是做官的料子。就是做個縣官,那也比我們這些泥腿子要好過。”
“兒啊,你若是因為錢,你放心,爹還是能拿得出來的。咱繼續讀,府城老師好,比在縣學強。”
孫文卿瞧著地上的羊糞,看著父親佝僂的背脊。一想到在府城看到的那些,眼中隱隱滲出血色。
他天生聰慧,看事也是一眼看透。
如今的大順,要想過得好,做個貪官銀子便能如河一般往手上湧。可真要做個有抱負的好官,這不是個好時候。
這是孫文卿在府城的牢裡蹲了兩個月想明白的事。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孫有余看他這副低沉的模樣,定是遭了難。
他苦悶地握緊手裡的耙子,心裡邊悶痛。
都怪他們,拖累了兒子。
孫文卿不想讓孫有余陷入自責,自己一個秀才,要在斜沙城活下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看著地上的羊糞,聲音裡藏著思量好了的堅定。
他道:“爹,我想去將軍府試試。”
第44章
今年的秋收無疑讓整個斜沙城矚目。
大家夥兒都知道有幾戶人家的地種得是極好。等確確實實見證了那明顯漲收的莊稼, 一時間,所有人都盯上了將軍府與這幾家人。
“老杜頭,你這莊稼是怎麽種的, 細細跟大夥兒說說唄。”
“對, 大夥兒都見識到你家收成是什麽樣子的了, 以後我們就跟著你種!”
“我家那麥子是跟著你老杜頭種的。那叫一個長得好!可惜種少了, 不然這糧食能比去年足足翻一成。”說話的人心疼得扼腕。
八月末,斜沙城幾乎都收完了糧食。
杜家今年糧食長勢極好, 看得眾人無不豔羨。這不, 這會兒一有空閑,大家夥齊齊將他家圍住, 就為了聽聽這杜家的種植之道。
院子裡坐滿了人, 他們大都衣衫簡樸, 都是些耐髒的灰藍色調。衣服上還打了不少補丁,瞧著各家日子都不好。
杜家的凳子全端了出來,沒坐的就自己找個地方蹲著, 蹲不了的自己找個牆根兒站著。
一個帶一個, 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過來了。搞得杜家院子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外出清收地裡漏下的糧食的杜勇全不得不墊著腳,在院子外面繞上一大圈兒翻籬笆才能進屋。
“老杜,說說吧。”村長坐在村民前頭, 面對著杜屬善。
杜屬善卷著手上的旱煙,黃土色澤的臉掛著笑意。皺紋深如溝壑, 白發在夕陽下晃眼。
“老哥,不是我不說。是這會兒僅僅種出了糧食, 還有事未完。不過你們等等, 就是這陣子了。”
“什麽事未完?”村長問。
“你們是瞧見我怎麽種地的,也知道我是去了將軍府之後才試著這麽種的。大家夥兒可看到了我家的收成了吧。”
“那可不是!一塊旱地就漲了半石糧, 你家這一下十幾畝的地可是長了七八石的糧。還讓我們再看下去,看得鄉親們都眼紅了。”
眾人哄笑,道:“可不是!”
“叔啊,你這是招咱恨呐!”
杜屬善也跟著笑了,手裡棕褐色的乾煙葉被他卷好困在一邊,他坐得佝僂的肩背直了直。
“那既然看清楚了,我們這頭一項任務也就完成了。”
“什麽任務?”
“就是將軍讓我們先自己試種,看是否有用。”
“有用,可太有用了!那叔,咱具體該怎麽做啊?”
“就是啊杜叔,你就別賣關子了,我們著急啊。”
“著急有什麽用,今年都不能下種子了!”杜屬善將煙葉扎捆打包,放進麻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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