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乙將手縮回薄毯下,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卻是不語。
章江又放柔聲音,“公子,老臣曾經幫過你,又是你母親的故人。你若心中有事,不妨跟臣講講。”
話落,過了許久,蕭乙才遲遲開口:“章太醫,你說人究竟是為什麽而活著呢?”
聽聞此言,章江心中猛地一驚,正欲開口時,又聽蕭乙繼續說,“你知道的,我是太子的兒子。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擁有這世間最多的寵愛,人人都羨慕我,渴望成為我,我也以為自己會這樣過一輩子。可後來,太子府被滅門,父親,母親,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
“公子……”章江一聲哀道。
“我被救了,那個人照顧我,待我好,教會我許多。”蕭乙將薄毯往上裹了裹,只露出一張無悲無喜的臉,“那時我又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能被這樣的人特殊對待。後來,我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我知道了愛一個人的滋味,我甚至願意為他而死。可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他為了利用我、為了實現他的野心而設下的騙局。”
蕭乙又輕笑出聲,“他不僅是個騙子,更是讓我家破人亡的幫凶。章太醫,你說,這樣的人,我是不是該恨死了他,是不是該殺了他?”
聽到這兒,章江不由得再次望了過去。少年的眸中滿是淒哀與絕望,尋不到一抹恨意。
“公子所說的這人,可是……”章江咽了咽嗓子,終究沒有說出“陛下”二字。
此刻正值日光朗照時,而這處碧溪宮的院落裡,卻似乎有些過於清冷了。
章江能猜出蕭乙這幾年過得不好,但他不知道個中細節。眼下聽到了,隻覺心疼與無奈。
可他又不能像安慰別人那樣說一句“都過去了”,這樣對於蕭乙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公子,臣曾經幫過你一次,就能再幫你第二次,若是你還想逃出去,臣……”
話未說完,只見少年搖搖頭,慘然一笑:“我想逃,可是逃不出去。就算逃出了宮,也逃不出他的視線。就像是我恨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可我卻殺不了他。他身邊的人太多,不會讓我有動手的機會。就連你,章太醫,你也會阻止我。你說他是賢君,那我殺了他豈不成了罪人?呵呵呵……”
蕭乙緩緩閉上雙眼,一滴淚從眼尾滑落,“我現在只要閉上眼,就會看到他們來找我,滿身鮮血。我甚至還能聽到他們在不停問我,為什麽不給他們報仇。”
“章太醫,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
從碧溪宮出來時,章江心情沉重。他提著醫藥箱走到禦書房,在外站了一會兒才進去。
“臣見過陛下。”
沈鐸寒聞聲,從奏折中抬起頭,按了按略顯倦意的眉心,問道:“有勞章太醫,他現在如何了?”
“陛下!”只見章江直接跪到地上,“老臣鬥膽,請問陛下為何執意將蕭公子帶回宮中?”
一席話落,禦書房內滿是寂然,唯有那蟠龍耳香爐內的熏煙嫋嫋升空,悠悠蕩蕩沁入鼻腔內,撥動著人的心緒。
“你們,都下去吧。”沈鐸寒屏退左右,微微靠上椅背,單手抵著額間,目光淡淡地落在章江身上,卻不讓他起身,“章太醫這般問是何意?”
章江慨歎道:“依老臣所見,蕭公子近來思慮過度,鬱鬱寡歡,恐生心疾,而這心疾的源頭,或許就是……”話說到一半,他沒有接著說下去,隻抬首望著沈鐸寒。
“你的意思是,他心疾的源頭,是朕?”
“臣不敢妄言。”章江複又低垂下頭,懇切道:“老臣見陛下待蕭公子不薄,處處牽掛蕭公子,又不遠萬裡將他尋回。敢問陛下對蕭公子,有幾分情?陛下是否又知道,世間情愛,都需建立在平等相待、互相尊重的基礎上,強求來的,便不是愛。”
一語畢,章江深深叩首於地,“蕭公子如今狀態令人堪憂,老臣懇請陛下放他出宮。”
室內,燭火輕輕搖曳,在沈鐸寒俊美的面龐落下一道冷寂的光。
良久的沉靜過後,隻聞這位新帝冷聲道出三個字。
“朕不允。”
第70章
入夜, 沈鐸寒批閱完最後一疊奏折,離開乾安殿,來到碧溪宮前。
兩座宮殿分明隔得很近, 來時的路卻像走了很久。
“陛下,要不要老奴進去通報一聲?”旁側的公公問起。
沈鐸寒略微抬手:“不必了。柳森, 你在外等著,朕一個人進去。”
“是, 陛下。”
碧溪宮的前庭栽種了各種花草綠植,穿過庭院, 便到了殿外。殿門緊閉, 裡面亮著燭光, 門外隻守著一個隨風。
“他睡了嗎?”沈鐸寒輕聲問道。
“還沒有, 剛剛屬下才將藥送進去, 公子正在書室看書。”隨風小聲回道。
“知道了。”
輕輕推開門邁入殿內, 便聞到一股淡淡的熏香氣息。像是幾種味道混合在一起, 頗為淡雅, 聞不出具體是什麽味道,卻能讓人心緒安寧不少。
殿內四角燃著燭火, 沈鐸寒放輕步伐朝裡走,來到書室, 卻發現空無一人。
心中頓時一緊, 他立即在殿內尋找起來,直到來到浴池旁。水波蕩漾,而在清水中央,隱隱可見一道人影沉溺其間。
“蕭乙!”驚呼一聲, 縱身躍入水中,將人一把撈入懷裡, 帶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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