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愣著幹什麽,開路去歸山!」祝映台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梁杉柏的耳邊,梁杉柏猛然回過神來。思羽號已經揚起船頭開拔海上,船頭司南發出亮光,再度照出一條光路,然而與他們從光陰海中駛出之時畢竟有了不同。祝映台此時全力與昭等追兵抗衡,分身無術,蘇芷本非海客一族,固然由范青山授了操控思羽號的方法,又有兩鏡相助,恐怕還是無法發揮出思羽號真正的威力,而況此時海上也已盡是地界的追兵。
梁杉柏跳上船頭,往下望去。思羽號周圍的海水裡密密匝匝全是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生物,梁杉柏甚而在其中看到了海王爺,但是那曾經呼風喚雨的東西此時卻是發著「吱吱」的慌亂聲音,像一隻被貓兒戲弄的老鼠一般慌亂不安。這怪物也能感覺到自己此時處境不妙,因為周圍皆是它無法抵禦的強敵,來一隻已是十分可怕,更何況是如此之多。再抬頭望天,梁杉柏看到許多的追兵密密排列在空中,他們居然打著不同的旗幟,顯然來自不同人的麾下,但是此時全數把他當成了目標。再看另一邊,祝映台的玉龍已經對上了昭在人界的陰影,無數的眼睛聚合起來,閉上再睜開,成了一隻縱貫天宇的豎瞳,睜開的眼中,只有眼黑並無眼白。與這巨眼相比,祝映台的玉龍顯得如此嬌小和不堪一擊,但它仍在戰鬥。
祝映台立於高處,金色的光芒如同倒懸瀑布一般順著他手足的動作,向著玉龍灌輸而去。他在舞蹈,就像當初的巫緘那樣,但與巫緘那般充滿荒莽山林氣息的舞蹈不同,祝映台的舞蹈充滿了聖潔的意味,一舉手一投足皆充滿無窮美感,那是天人之舞。然而,在梁杉柏的眼中看來,這聖潔的舞姿卻充滿了不祥的意味。因為他曾經看過真正的天人之舞,知道真正的天人之舞不該是這樣的,他好幾次都看到了祝映台顫抖的手指和微晃的身體,他知道,那是他身上的惡咒正在肆虐。
停下來!快停下來!他想這麽大聲吼叫,他想阻止祝映台,但是到最後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只是越出船身,替思羽號開路。
殺!殺!殺!
時間彷彿又倒回到了多年前兩人在祝府的相遇,他和他一起在惡鬼的包圍之中左衝右突,要去太嶽閣,把那段孽緣了結。只是那時候看來無比強大的惡鬼,如今在他們眼中不堪一擊,而如今他們的眼前,又有太多太多遠甚當日強大的敵人攔阻在前。
梁杉柏能力未複,陷身於敵陣之中,雖然自保尚可,但要為思羽號開路也是十分消耗心力。不知何時,他眼瞳變作幽深黑色,瞳仁周圍一圈赤紅,有若重瞳,而他臉頰皮膚之上也隱隱浮現出叫人心悸的紋路。無止盡的廝殺、絕心咒的折磨和對祝映台的擔憂幾乎令他失去理智,他下手越發狠辣,硬生生在一海怪物之中衝出一條血路!
蘇芷正在船艙之內,比照范青山的教導操控思羽號。從旁邊一方明鏡如台的玉石中,她看到了外面的場景,看到了在失控邊緣的梁杉柏,也看到了苦苦支撐的祝映台。不過短短片刻,祝映台的玉龍已然渾身浴血,原本清澈的眼眸之中也隱隱有了癲狂的意思。太危險了!必須得抓緊!
蘇芷短暫猶豫了片刻,轉頭對思悠說:「跟我來。」
「咦?」思悠仰起臉來,他有些不明白。剛剛這個大姐姐說她一個人的力量沒法操控這艘船,所以讓他也幫著一起向那些操控船隻的玉石台中灌輸力量,此刻正是緊要關頭,眼瞅著他們就要衝出重圍,為什麽她又要讓自己離開?
蘇芷彎下腰,伸手想去摸思悠的小臉蛋,小刺蝟卻下意識地躲開了。蘇芷想,能得祝映台青眼的小妖精果然不是普通的妖物,只是可惜……她說:「現在的速度還不夠。」
「還不夠?」
「對,你師父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了。」蘇芷伸手一拂,給思悠看祝映台那邊的情況。不知什麽時候,祝映台的動作已經慢了下來,靈力還在順著他的動作流淌,然而仔細看去便會發現此時的他額頭布滿冷汗,眼神也已經有些渙散,更要命的是,他的嘴唇上全是血——那是一個人只有在拚命忍耐痛苦的時候才會咬出來的痕跡。
「師父!」思悠驚叫一聲就要往外衝,總算想起來自己還在操控思羽號,硬生生逼著自己又停下了腳步,「我能做什麽?」小妖怪鎮定下來後便飛快地問道,思路十分清晰。
蘇正說:「我要你和我一起……獻祭。」
「獻祭……」思悠傻傻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似是有些不明白。蘇芷也不催他,只是看著他,過了一會,思悠反應過來了,「能幫到師父嗎?」他沒有問自己如何,第一句話卻是這個。雖然祝映台收他做徒弟是他硬纏著求來的,但是對思悠來說,跟在祝映台身邊的日子是他有了智識以來最開心的日子。他的師父又溫柔又強大,教了他很多道理還保護他、照顧他,給他買吃的,為他說故事。他本就是無父無母天生天養的一隻小妖精,生死之事他不算太懂,但他肯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他的師父,所以哪怕是生命也沒有關系。
蘇芷說:「應該能幫到一些。」她說,「不能說一定,但能幫到一部分。」
思悠又看了眼玉石台上映出的祝映台的臉,此時他師父已經彎下了膝蓋,雖然依靠拄著常安仍然站立在船頭,但是整個人都在打顫。天幕之上是一雙巨大的手,那隻手就像能夠遮天I般蓋下來,而他的師父僅靠一人苦苦支撐。思悠不再猶豫,他說:「好,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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