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一個有些恭敬的低沉的男聲說道:「我。」
祝映台微微愣了一下,最後還是走過去,打開了那扇房門,梁杉柏就站在門外。
「我……我能進來嗎?」梁杉柏的手上拎著一壺酒,兩隻酒碗,碗裡還揣著些東西,大概是下酒菜。
祝映台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身去。他沒有告訴梁杉柏,這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夜了,明日,他就將隨上官烈離開,開赴海上,尋找虛無縹緲的燃陰宮,或許也正是這樣,上官烈將所有人帶走,最後留給他們一個安安靜靜的世界。
「想找你說說話。」梁杉柏說,「我可以多待一會嗎?」他近乎懇求的語氣,讓祝映台無法拒絕。見祝映台沒有拒絕,他便喜滋滋地坐下來,放好了酒壺,倒了兩盞酒,又放下了手裡的吃食。
「這是這邊潘家酒肆廖老二那的年貨,都是些糕點,醃漬的小吃還有曬乾的海貨什麽的,聽說味道很不錯,一起來嘗嘗吧。」
祝映台坐下身,接過梁杉柏遞過來的筷子,默默地抿了一口酒,吃了一驚,因為那竟然是臨淄城「誰人不醉」分酒行搞來的的冷泉酒。
喝著這壺酒,他便慢慢想到了與梁杉柏短短相處的這四個多月,相逢、查案、並肩戰鬥、一時迷亂的「夫妻」之實……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倒酒、喝酒、吃東西,外間的喧鬧聲大了起來,漁民們吃完了團圓飯,似乎出來玩鬧了,海灘上雖然很冷,卻抵擋不住大家過節的熱鬧氣氛。外頭歡聲笑語,襯得船屋裡格外沉靜。
又是四個月,重逢在秋季,別離在新年。
梁杉柏倒了兩碗酒:「第一碗酒敬你,我要好好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已經身首異處。」他輕輕碰了祝映台的酒碗,兩碗撞擊,發出「鐺」的一聲,祝映台頓覺心頭一顫,波動著的酒液映出梁杉柏的倒影,那人一仰脖子,一口喝完了碗中酒。
祝映台默默地舉起酒碗,也喝幹了碗中酒:「不止是我幫你,上官烈也幫了你很多忙。」
「我知道,我已謝過他了。」梁杉柏又倒了第二碗,「第二碗酒敬你,謝謝你教我法術、武功,使我能保自己平安。」
這陣子,祝映台抽空就教梁杉柏一些基礎的法術,這些其實還都是他從戀人梁杉柏那裡學來的,若不是因為梁杉柏,他也許至今還只是一個空有一身降鬼能力,其他什麽都不懂的半吊子。
「不用這麽客氣的。」祝映台喝幹了第二碗酒,也許是因為關了窗戶,屋裡頭又燒著炭火,他開始覺得有些困,後背居然被逼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順著背脊淌下來,有種癢癢的感覺。祝映台想,要不要開開窗透個氣,可又怕這樣梁杉柏會冷,而且他這會似乎也有點懶得動彈。
梁杉柏又接著倒了第三碗酒:「第三碗酒敬你,敬你陪在我身旁這些時間,敬你讓我度過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祝映台這次不肯喝了:「你這句話太重了,你才活了幾歲,人生中快樂的時光以後多得是,將來你遇著心愛之人,娶妻生子,那是比什麽都要更快活的,哪裡還會記得我……」
梁杉柏將酒碗重重放在桌上:「我不會忘的,絕對不會!」他直直地盯著祝映台,眼神熾熱無比,那是一種仿佛要將人烙入靈魂深處的堅持,被那種眼神望著,祝映台幾乎有種自己會被淹沒吞吃掉的錯覺,他堅持了一陣,最後還是敗下陣來,幹了第三碗酒。
梁杉柏又要倒酒,祝映台趕緊伸手遮住酒碗:「不能再喝了,喝太多會誤事的。」
祝映台搖晃了一下腦袋,他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不太對勁,腦子雖然還清醒,但是對身體的掌控能力卻似乎在漸漸失去,就連說話都很辛苦。
怎麽回事,按理,他的酒量雖不算上佳,應當也沒有那麽差,何況有哪種酒會讓人四肢麻痹,無力動彈?
「誤事?」梁杉柏停下手,笑著道,「能誤什麽事,過年過節的,商會都放假了,哪裡有什麽事需要我們做?」
祝映台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圓過來說:「總之,喝多了……不好,我……我有點困了,先睡了,你回去吧。」
他說著,想要撐著桌子站起來,但是隻稍稍動了一下便又馬上跌了回去,不是錯覺,他的四肢身體真的都僵住了。
「阿柏……」祝映台疑惑地叫著,轉動著唯一似乎可以正常使用的腦子,很快明白過來,「你的酒……酒……」祝映台扶住腦袋,那個結論呼之欲出,可他卻死活也說不出來,他連舌頭都像是被人塗了膠水,僵硬至極。
「我的酒下了藥。」
那頭,梁杉柏卻已經乾脆地回答,火光映照出他的臉孔,原本陽光開朗的臉上陰晴不定,如果祝映台看見了,一定會被那表情嚇到,可惜他此時光要支撐自己坐著都很累,根本沒精力分神去看梁杉柏。
「下……藥……」祝映台茫然地重複著,就連說這麽簡單的兩個字都十分辛苦。
「是啊,你明天就要走了,卻不肯告訴我。」梁杉柏苦笑,「我求也求過了,吵也跟你吵過不止一次,你卻就是不肯帶我一起走,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站起身,走到祝映台身邊,蹲下身,與他面對面,與這個令他愛到發狂的人面對面。祝映台終於看到了那張臉,年輕的、英俊的、充滿了執著近乎偏執的臉孔,而那份偏執正是衝著他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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