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祝映台意外的是,國桀這麽個從商的人,書架上除了擺放了貴族子弟必然要讀的禮、樂、射、禦、書、數六藝方面的書籍,竟然還有不少的地理、水文等方面的著作,而其中最多的還是兵書,當然也包括了齊國開國始祖薑太公所著的《六韜》。
祝映台看了一陣,走到國桀擺在案上的琴旁立定,伸出手指輕撥了一下,那張失去了主人的琴很快發出一聲沙啞的鳴叫,「嗡嗡」如夜鴉嗚咽一般,音色極澀,很不像個樣子。
祝映台皺了皺眉,又轉到國桀屏風後的內室,直接取下了牆上掛著的青銅寶劍。寶劍隨著祝映台的動作「鏘」然出鞘,劍身透亮,可照見人影,劍刃鋒銳,吹發可破。祝映台又看那寶劍銅柄,其上為了抓力特意做的花紋已經被磨得滑潤,顯然是常年摩挲才能留下的痕跡。
祝映台不聲不響地將劍還複入鞘,重新掛回牆上,隨後又打開了衣箱查看。裡面放著不多的幾件土布衣裳,也是和這屋子一樣的樸素,甚至讓人覺得奇怪。別說是國氏子弟,就算是一個普通的有錢商人也不該穿這些才是。
祝映台一路翻到底卻什麽也沒發現,他又在屋內轉了一圈,除此之外,似乎並沒有別的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最後,他看了一眼那張矮榻。矮榻左側的扶手已經磨損得十分光滑,顯然國桀生前很愛靠在那一側,榻上鋪著一張薄薄的絳底團花褥子,一張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那裡。
祝映台皺了皺眉,先將那棉被抖摟開來,伸手快速摸了一遍,隨後便將之疊攏棄置一旁,顯然認為這床被子並無玄機。隨後,他盯著那床褥子凝神看了起來,看了有一陣,祝映台伸出手摸了一下,那褥子果然是絲綢的。
國桀這麽一個貴胄子弟,一個有錢人,衣服不合適地穿著土布的,被子也用的是棉被,顯見有些刻意為之的意思,比如激勵自己吃苦耐勞勤儉持家之類,可為何偏偏這一張褥子卻又用回了絲綢?
祝映台伸手從底部一寸寸地將那張褥子摸過來,在靠褥子左上角的位置,似乎感到有點不對。
祝映台定睛看去,那一塊綢緞的顏色比起這張褥子的其他部分要淡那麽一些,觸感也比之其他地方要毛糙那麽一些,手指摸上去仿佛被些莫名橫生的雜線絆住了似的。
祝映台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綢面的褥子翻過來,伸手摸了摸,又仔細看了看,這便發現這一側褥子邊上縫的線腳和其他處比起來要新不少,而沿著這一條縫線的邊緣上有好幾個不太明顯的針眼。
雖然一不留神便會錯過,但顯然證明了其中必有古怪。祝映台想了想,伸手取下近側的青銅劍,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線腳一一拆開,露出裡面的棉絮來,他伸手在棉絮中摸了又摸,卻什麽也沒摸到,正納悶間,突然靈機一動,將這一角的針線全部拆開後,直接將那綢面翻了過來,這一翻,卻不由眼前一亮,原來這綢面竟是雙層的,背後那一塊的紋樣根本與外頭的不同,而且不知是誰,用既鋒銳又俊逸的筆鋒在那上頭題了一首詩,題的乃是: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竟然是一首《詩經?國風?周南》中的《關雎》。
祝映台不由得愣住了,這與他所想的也差得太遠了些!他本以為國桀這人讀史、讀謀略、讀兵書,琴沾灰,劍卻無塵,應當是個有野心之人,所以還以為他偷藏著的秘密多半是與國事、朝事有關,卻怎料到國桀小心翼翼、千方百計藏在自己身邊,隨手就可摸到的竟然是一首……情詩?
難道那是蘇門裡的妖怪送給國桀的定情信物?可若是如此,又怎麽會送《關雎》?這難道不該是男人送給女人的情詩嗎?還是說,寫這首詩的人就是國桀本人?若是如此,他又如何要將自己親手寫就的一首情詩如此鄭而重之地收好呢?
祝映台小心翼翼將裡層的綢面割下來,去國桀書房前廳的案桌上找了一卷兵書。那上頭多有些讀書人的批文,應當是國桀親筆所寫。祝映台將兩者稍一對比便知這綢緞上的《關雎》並非出自國桀之手,國桀的筆跡剛猛奔放,遠沒有那綢緞上的飄逸靈動。祝映台想了又想,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將綢緞收好,又將那綢褥子翻回去,既沒心思也沒辦法縫好那一塊,就這麽鋪平了,便從國桀的書房裡走了出來。
出門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想到那案幾前曾經坐著的一個男兒或者野心勃勃,心比天高,如今卻已在自己手下化作一堆渣滓,也不由得有微微的感傷。不過,終究只是微微而已。
祝映台回到會客廳的時候,正聽到國夫人抓著梁杉柏的手哭哭啼啼:「我的夫啊……你死了丟下我和未滿周歲的麟兒,你怎麽忍心啊……」國夫人只知道梁杉柏將國桀屍體開膛破肚,卻不知曉自己丈夫已經化作一灘爛渣,否則絕不會給梁祝兩人好臉色看。
梁杉柏耐著性子又勸了一通,再問連大夫和國桀之間是否熟識。國夫人卻說她夫君在外頭交際她是一概不知,只知道丈夫當面從未曾提過連大夫其人,這人也未曾來過家中,似是未有交情。至於風月場所,她說國桀做生意總免不了應酬,男人喝點花酒並無什麽過錯,其實很多女閭還是提供人密談的好場所,只是她也從未聽說過蘇門這處女閭,至於連斐出事的八月初七晚上,國桀正好在家裡,也沒有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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