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見你看了二十年前的朝堂雜記,”老人貌似漫不經心的問道,“觀感如何?”
薑欒心裡想著終於來了,客客氣氣的回道,“先生說的可是‘新變’那一章?”
“唔。”老人不置可否。
所謂朝堂雜記,是記錄著皇帝每日早朝時處理公務所說的話,以及朝臣們的爭論。
許多治理國家的方針要事都在此書中有所體現。
而名為“新變”的章節,則是二十年前由伍胥在朝堂上提出的革新要書。
薑欒心裡想,還說你不是陛下要找的伍夫子?嘴裡卻說,“晚輩認為,這位伍先生提出的觀點極為新穎,比如其中的平權思想以及以科舉製代替舉薦製……觀點是好的,只可惜終將走向失敗。”
“哦,”老人道,“你說說為何。”
“這一點無需解釋,這二十年來現實如此,”薑欒回答道,“恩科製僅在天啟推行了三年,便草草終結,所謂提高哥兒與女性在生產中的地位,如今更是聞所未聞,這位伍先生的舉措確實是失敗的。”
老人頗有意味兒的問薑欒,“那你說說,他為何會失敗。”
薑欒注視著老人的雙眼,“因為時機未到。”
薑欒終於想明白了,其實伍胥並非執意歸隱不出,也不是刻意抗拒薑欒的請求,皆因這四個字——時機未到。
“太/祖皇帝為了打壓諸侯勢力,創立了舉薦製,由此天啟的氏族開始興盛,至今已有數百年,”薑欒緩緩道,“只是舉薦製弊端亦十分明顯,因為相互推舉為官,氏族內官職代代相傳,形成了壟斷,亦造成結黨營私、官官相護。”
就像齊家便是雲江城出名的氏族,齊紹麟所接任雲江城指揮使一職便是齊氏祖上所流傳下來的,必須由齊家子弟接任。
“這位伍先生提出的恩科製,貧家出身的優秀子弟通過考試,亦可以成為國之棟梁,打破階級壟斷,從各地人才中擇優錄取,對天啟來說是件好事,”
薑欒歎息道,“只可惜天啟內部氏族力量盤根錯節,為了自身利益必然是維護現有秩序,我見‘新變’章中,以崔丞相為首的大多數官員們極力反對,陛下雖然支持新政,但在推行三年後因種種原因被放棄。”
恐怕也是從那時開始,皇權被動搖,伍胥出走,皇帝回宮種地,就不知前孝感皇后叛國一事是否與此有關。
老人仿佛也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淡淡道,“老夫也是那時給陛下留下‘四時充美’的題字。”
“寓意來日希望的意思麽?”薑欒笑道,“伍先生,晚輩認為時機已然成熟,隻待南疆起兵的那一刻。”
戰爭會使黎民百姓陷入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絕境中,但偶爾也能從中窺見一絲嶄新光明。
一旦戰時兵動,便是打破階級的大好時機。屆時氏族不穩,可趁虛而入,以掌握兵權逼迫新政推行。
伍胥滿意道,“老夫這幾日也沒有清閑下來,書信寫了幾十封,煩請小友幫我寄出去,但能不能行得通,就看你那位在上京中的小兄弟了。”
薑欒點頭稱是,並從懷裡取出半塊日日帶在身上的金餅,恭敬的還給伍胥。
伍胥笑而不語,接過來收下。
這半塊金餅其實是伍胥對薑欒的測試。
薑欒明白若是自己一早拿出那金餅來脅迫伍胥幫忙,恐怕這老頭子就會把他這以人情相逼的家夥掃地出門。
不得不說這老頭,真是個老狐狸啊!
……
伍胥的那些信寄出不久,睿寶那頭就送來了好消息。
永昌三十二年,農歷七月初七。
朝堂百官在立太子的最後一次爭議中,反對派竟有許多人倒戈,背叛了崔相團體,支持睿寶做太子的聲音竟成了大多數。
於是永昌帝便順水推舟,恢復了睿寶的皇室姓氏,並立為天啟太子。
……
又過了幾日,雲江城來了一隊身材高大的騎手,身著錦衣,頭戴護甲。
這些人縱馬來到伍府門口,風雨不動的等了幾天,期間不吃也不喝。
直到伍府上的古怪老頭領著孫子出來,鎖了府邸大門,上了這些怪人的馬車。
一隊人自此走的無影無蹤,再也沒有回過雲江。
……
農歷七月二十二日那一天,薑欒又收到了睿寶的信。
相比先前睿寶恢復太子之身的喜悅,這封信字跡潦草,顯然寫信人正處於一種緊張慌亂的狀態。
睿寶信中寫道,他時常與遠在南疆的師父寫信聯系,但這一次卻是左朗給他回的信。
左朗告訴他,皇帝派往南疆的主帥在途中誤食毒物死亡,由副將暫時頂替其職位和料理軍務。
然而主帥死不死關睿寶什麽事?
睿寶發現字跡不是師父的,便幾次寫信逼問。
左朗先是閉口不談,最後實在瞞不住,才在信中老實交代——仇先生在主帥死亡之日便已失蹤,如今軍隊正在派人尋找。
睿寶終於慌了,懷疑師父是不是出了事。
薑欒隻得回信安慰他,仇先生武功高強,應當不會有事。
其實他心裡也是打著鼓。
邊線上大興鐵騎頻頻騷擾,近來南疆凝聚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正招兵買馬,野心勃勃。
薑欒知道這夥人必定就是齊天行挖出寶藏後集結的,也不知仇捷途的失蹤是不是與齊天行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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