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雪依舊倚靠在軟墊上,眼睫半垂,手邊的紅木矮桌上,隨意放置著一根皮鞭。
順著他散漫的目光望去,黑衣男子衣冠散亂,肩膀寬闊,雙手被麻繩反綁在背後,跪在他腳邊。
木質口枷遮住了下半張臉,額前碎發凌亂,只露出一雙狼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像是盯著什麽肉骨頭。
“這就是你所謂的證明?”江照雪執起矮桌上的皮鞭,隨手甩了甩,面色冷淡又正經,如同在討論政事,“同床共枕這麽多年,臣竟不知陛下還有如此癖好。”
蕭濯被堵住了嘴,自然說不出話,只能用那雙幾乎要泛起綠光的眼珠子盯著他玩弄皮鞭的蒼白指尖。
那目光中的掠奪欲如有實質,江照雪冷下臉,將鞭子丟在他臉上,皙白的指尖藏進了袖子裡。
一個說不出話,一個凍著臉不肯說話,僵持的間隙裡,只有蕭濯忍耐的喘氣聲。
“唔……”蕭濯發出一聲嗚咽,不滿他的無視。
江照雪乾脆閉上眼,手撐著頭假寐,打定主意要將這條瘋狗晾一晾。
然而夜裡風涼,身後的窗子未曾關嚴,風一吹,他又咳嗽起來。
下一瞬,還乖覺跪著的人手腕一擰便掙開了麻繩,站起身大手一拉,便將他帶進懷裡,抱起他往床榻上走去。
蕭濯替他蓋好被子,扯下臉上的東西,沉聲道:“阿雪,你自幼體弱,為何要燒掉我給你的符?”
“我不需要。”江照雪淡淡道。
“什麽叫做不需要?”蕭濯隱隱生了些怒氣,可又不敢對他說重話,隻好憋著,無奈道,“你忘了你出生時,江相給你請了道士,說你活不過十八歲麽?”
江照雪抬眼,“你如何得知?”
蕭濯沉默片刻,從袖子裡拽出那條尚在睡夢中的赤蛇,“當初……你親口告訴我的。”
不重要的人,江照雪一貫不會刻意去記得,但他瞧見這條赤蛇時,腦子裡卻很快想起來,他好像的確見過這麽一條蛇。
在那間暗無天日的密室裡。那個看不清面容的小孩用蛇威脅他,不理人就用蛇咬死他。
而他便說,反正活不過十八歲,也不差這一口蛇毒。
那小孩耐不住寂寞,怕把他咬死便真無人與自己說話,又說不贏他,隻好蹲在他旁邊學他唱童謠。
“是你。”江照雪回過神,冷笑,“難怪那麽小就招人討厭。”
蕭濯:“……”
“我那時沒想真的咬你,就是覺得你與旁人不一樣,想與你說話。”蕭濯委屈道,“我一直在找機會去找你,好不容易出了冷宮,本想在那年除夕宴上與你偶遇,誰知宴會結束了,都不見你來。”
“後來才知,你身子不好,總是生病。”
一談及此時,江照雪忽而想起前世他死後得知的某些事,問,“阿姐死前,我昏迷半月,到底是病,還是蠱毒。”
“蠱毒。”蕭濯眸中閃過沉痛,“李來福,是蕭霽的人,你所種蠱,與阿……與你阿姐相同,雖下蠱年歲短,但你身子弱,根本等不到五年後毒發。”
“欽天監說你命格太貴,身子受不住所以才會體弱,而我命中帶煞,與你相生相克,只要換血,騙過上天,你就能活。”
“天命?”江照雪扯了扯唇,“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你也會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濯眼眶微微泛紅,“太醫說了,此蠱毒只要在五年的成熟期限到來之前除乾淨,就不會有大礙,可唯獨你,讓整個太醫院束手無策。”
“我能救你,卻救不了阿姐。”
“為你解毒之事除卻我與李太醫,再無第三人知曉,我怕你去端王府,會被蕭霽身邊的南疆人看出來,所以不敢讓你去。”蕭濯拉住他的手,指尖隱隱發顫,“是我太沒用,又太自負,總想著脫離你自己去清除異黨,後來換血之後,又因此躁鬱難安,我無法控制自己,可我如今學會控制了!我不會再傷害你,我隻想當你的狗。”
“你不想當君後了,換我來……我來陪你好不好?”
“阿雪,我不能沒有你。”
江照雪淡淡地:“身為帝王,心中所思所想,的確不該被人猜透。”
“猜透了,便會被臣子拿捏。”
“只是我始終認為,這些人裡,不包括我。”
“阿雪……”蕭濯抬頭望向他,臉上尚且帶著口枷留下的紅痕,倒是像極了狗。
“罷了,過去之事,不必再提。”江照雪十分心平氣和,自然轉移話頭,“今日下午去刑部複職時,聽人說,西北軍又打了勝仗?”
第100章 雲有行,別來無恙
“怎麽又提雲有行?”蕭濯低下頭,目光凶狠,卻隻敢壓著聲音嘀咕一句。
“怎麽?”江照雪擰眉。
蕭濯連忙抬頭,順著他的話回答,“嗯,雲有行深入北蠻腹地,埋伏了足足一月,生擒了北蠻王,如今北蠻群龍無首,奪嫡內亂並起,北境可以安寧一段時間了。”
江照雪頷首:“有行,定會親自押送人質回京。”
蕭濯不情不願道:“你倒是了解他。”
江照雪斜睨了他一眼,“你只是一條狗,怎能與我的故友相提並論。”
蕭濯一時悲喜交加。
喜是,阿雪終於承認了他獨一無人的身份,悲是,他只是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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