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他曾在禦書房看過雍州知府上書的折子,不外乎水淹了糧倉,城中百姓受餓已久,懇請朝中施以援手。
今日趙全安大張旗鼓迎接賑災官員,那一車又一車糧食,早已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裡。
人到絕境,不會再顧及律法與舉止。
驍翎衛千戶領命退了下去。
“三殿下若是想來雍州享福,也得挑個好日子。”江照雪走到蕭朔身前,斜睨他一眼,“您確定陛下給您的旨意,是來監督賑災麽?”
“你——”蕭朔氣急,就要上前,被扮做侍女模樣的蕭寧捏住了後領,隻得死死瞪著他。
趙安全面色松快了些,正欲緩和下氣氛,江照雪便眼神譏誚望來。
“趙大人深諳為官之道,知曉沒了官袍便不能做官,至於餓死幾個百姓,朝陛下哭一哭便也算是恪盡職守,三殿下身在上雲京,自然不懂你的辛苦。”
江照雪撣了撣素白袖袍上的褶子,“在下年輕氣盛,不如大人懂得多,這頓飯便不吃了,勞煩趙大人在酉時前將雍州近幾月錢糧損失情況總合成冊,送至在下下榻處。”
說完,他像是瞧不見趙全安僵硬的臉色,轉身徑直又上了船,吩咐從暗處現身的十七,“去堤壩上。”
前世雍州決堤,端王在此停留半年有余,才將堤壩全然修好。
後來他替蕭濯查閱當年的記載,才知因雍州低處渭河最下遊,泥沙堆積導致河床變淺,一旦遇上大雨,便會釀成洪澇災。
當時他便認為,在渭河高處重新挖掘渠道應是最好的法子,畢竟雍州臨海,渠道可直通海裡,能夠免去很多麻煩。
但當時的記載裡所寫,卻是耗費幾倍人力與銀錢,在最上遊修了個水壩。
並早在端王前來之前便已開工。
現在他便要去瞧瞧那水壩到底是何來頭,能讓端王修了半年之久。
剛斂住思緒上,船還未劃動,船身便忽而搖晃起來。
江照雪擰眉回頭,卻見蕭濯跟著他跳上了船,本就不大的船上更顯得擁擠。
他還未開口趕人,蕭濯便搶走了十七手裡的船槳,理所當然把人擠下船,然後霸佔了船尾的位置。
江照雪冷聲道:“滾下去。”
自那日他捏碎了花到今日,他已一月不曾理會蕭濯。
蕭濯挑了挑眉,手中船槳猛地用力,將船隻推離了岸邊。
江照雪趕了一月的路,本就虛弱的身子站不住,倏然朝前一個踉蹌,被男人攬進懷裡。
隔著硬朗炙熱的胸膛,他輕易感受到了對方肺腑深處愉悅的震動。
“已經一個月了,江照雪,不鬧了行不行?”蕭濯低頭,無聲嗅著他發間的冷香,不自覺半眯起眼睛。
江照雪忍著厭惡,掙開他的手,指尖有條不紊整理被弄亂的衣襟,淡淡道:“殿下,只有家人親友之間,才配用鬧這個字。”
“至於殿下您,最多不過自作多情。”
他說著絕情的話,可緩和下來的態度,卻又讓蕭濯以為,他果然還是嘴硬心軟。
而這正是江照雪想要的效果。
一個月的時間,不算長不算短,若即若離,一旦蕭濯按捺不住主動找他,那麽就已經下意識裡又讓自己的底線往後挪了一寸而不自知。
蕭濯很自覺忽視了他後面那句話,也逃避去深究江照雪多次冷言冷語的背後是因為什麽,低聲道:“我知道,是我突然送你鳶尾,惹起了你的傷心事,姑且算是我的錯,我不會水,還親自來給你撐船,香囊的事就到此為止行麽?”
對,沒錯,就該是這樣,江照雪對他言行惡劣,就是因為他擅自闖入相府偷拿了香囊而已。
江照雪喜歡他,才會對他耍小性子。
否則怎麽不對旁人這樣?
蕭濯想通其中關竅,眼底的鬱色也淡了些。
江照雪靜靜望著他,須臾後垂下眼簾,遮住了眸中諷意,淡聲道:“劃你的船。”
正好十七陪他趕了一月的路,也該歇一歇。
不要錢的船夫,不要白不要。
蕭濯的船劃得很快,絲毫不像是個養尊處優的皇子。
很快到了堤壩。
男人先他一步跳下船,對他伸出手,鷹眼直勾勾盯著他,意思不言而喻。
他垂眸看了眼面前的手。
指節修長,皮肉都是最健康的顏色,而江照雪肉眼凡胎,便是盯出一個洞,看不見其上沾染的汙血與仇恨。
就當是摸狗了。
這樣想著,他重生後第一次重溫了這雙布滿粗繭卻滾燙的手。
這雙曾親手寫下廢後與下獄江家滿門聖旨的手。
幾乎是他搭上手的瞬間,就被對方緊緊捏住。
就連低沉的聲音都摻雜著沙啞,“好涼。”
江照雪下了船,面無表情抽回了自己變得溫熱的手,“只有狗的舌頭,才會一直熱。”
身後,蕭濯虛虛握緊手,又展開,似還在回味方才轉瞬即逝的溫涼。
第20章 看見了麽,都是為了你
將近晚膳時刻,堤壩上仍舊人滿為患。
粗略掃過去,的確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子。
正揣著圖紙指揮眾人的監工余光瞥見他,連忙迎了上來,“這位大人便是江大人罷?壩上泥濘,您怎麽親自來了?”
江照雪淡淡道:“此前我不曾見過你,你怎知我姓江?”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