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銘不覺抬起了頭。
這回距離很近,他清晰瞧見對方脖頸上的白色繃帶。右眼蒙了醫用眼罩,再無法看見眼瞳。
全楚悠雖然漂亮,卻絕不羸弱,無論何時都給人以極大的安全感。
現在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精致,易碎。被生生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縱使沒死,也再也無法恢復如初。
重逢的喜悅只有短短一瞬,方銘心中再次被巨大的陰影覆蓋。
他抬起手,朝脖頸方向探去。
脖頸裹了繃帶,繃帶與皮膚貼得紋絲合縫,瞧不見半點兒創口。
他手再往上,當即將觸碰那副醫用眼罩時,卻被製止。
“不行。”全楚悠抓住他的手。
方銘:“我想看看。”
全楚悠:“會嚇到你。”
方銘依然堅持,全楚悠注視他片刻,松開了手。
沒有了阻礙,方銘緩緩揭開眼罩。
原先漂亮的眼瞳是閉著的。
由於沒了眼球支撐,上下眼皮向內塌陷,呈現出空洞。
這異於常態的面貌,生在全楚悠的臉上,卻透出一種詭異的美感。
可方銘隻覺得心驚。
這隻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他身體微僵。全楚悠執過他的手,輕輕放回了原位。
“我說過了,小銘。”
潮濕的空氣仿佛愈冷了幾分。
方銘久久沒有言語。
他早有心理準備,不抱期待。
畢竟他曾見過這隻眼睛被貫穿的場面。這是他所造成的惡果,他必須得親自去確認。
但他高估了自己。
“只是一隻眼睛而已。”全楚悠道,“沒什麽大不了的。”
聽見這句,方銘神經如同被刺了一下,眼前有紅色閃過。眼前人的身影仿佛與另一人重疊。
【“只是一條腿而已,小銘。”】
“我恢復很快。給我一些時間,等傷好了,我還能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沒什麽不同的,我還在你身邊。”】
“好不好?”
【“別再想了。”】
一句又一句話刺來,現實與記憶混雜在了一起,變得支離破碎。
方銘一時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神經愈痛,額頭滲出了冷汗。
相同的事正在上演。
他害全楚悠沒了眼睛,害老哥失去了一條腿。最後,一定只會通往相同的結局。
眼前畫面變形了。
他看不見人,也看不清室內的風景。
一切都融合成一團,最後化作糊狀的黑影。如同扯開的巨幕,鋪天蓋地淹沒過來。
除了眼睜睜看著,他別無他法。
腦內愈加刺痛,方銘呼吸變得急促,手扶住額頭。
“小銘?”
依稀間,方銘聽見全楚悠的呼喚,可他卻沒有余力去回應。
有什麽東西鑽入他的腦髓、他的脾肺,牙齒尖銳,大口啃食。讓他再也無法完整。
直到最後一句呼喚,方銘才從夢魘中驚醒,抬起了頭。
他的衣服已經因汗水濕透,全楚悠抓著他的手臂,表情帶了些失措。
“你怎麽了?”
方銘張了張嘴,卻無法發出半個音節。他搖了搖頭,雙眼無神望向地面。
“……沒事。”
全楚悠自然不會相信,可看方銘表情,似乎已沒有余力去解釋。
他牽過人的手,想要引人坐下。
這時門外有腳步聲。
一人推門而入,隨之而來一道大嗓門。
“你們聊怎麽樣了?”
進來的是秦灝,薛爍跟在後邊。
他倆一眼瞧見方銘,很快意識到剛才問題的答案。
很明顯,方銘不太對勁,哪怕進來了人也沒有抬頭,只是失神一般盯著地面。
這顯然出乎薛爍的預料。
此前他察覺方銘情緒不對,便去委托秦灝盯人,一旦方銘被釋放,一定要把人留下。
他原以為只要等全楚悠和方銘見上面,方銘的狀態就能好轉,現在看來似乎並非那麽簡單。
他走近過去,方銘依然毫無反應。他問全楚悠:“他一直是這樣嗎。”
“我出去之前至少還能正常說話呢。”秦灝接過話,“你們聊什麽了。”
全楚悠微微蹙了下眉:“我只是,給他看了我的眼睛。”
秦灝怎舌。
薛爍大概明白了,或許是全楚悠的傷勢刺激到了方銘。
他去對面沙發坐下。
“方銘,”他喚那人名字,“我是薛爍,你想要聊聊嗎。”
沒有聽見回應。
這些天探望,薛爍已經習慣了方銘的無視。哪怕沒有回答,也自顧自開始了話。
全楚悠是在前幾天回到軍部的。
薛爍這才得知,魏磊一直沒有讓兩人見上面。
倒也並非不能理解。方銘被關在病房,連他見面都需要申請,更別提此前與方銘一直同行的全楚悠。
那座島上的情形太過蹊蹺,魏磊大概是分別做過問訊。如今釋放了方銘,大約是因為的確沒查出什麽疑點。
全楚悠雖然蘇醒了,身上卻留下了不可逆轉的傷。此後想要繼續留在軍部,恐怕也很困難了。
薛爍給方銘講了至今為止的經過,最後一句結束,卻仍然沒有見到反應,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