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這種時候, 司戎的懷抱也始終牢靠溫暖, 給溫蠻營造了充足的安全感。
那他會怎麽樣?
溫蠻覺得一部分心悸也來自於對司戎的擔憂。可他們在水下太無力, 他倘若這時強行掙出, 也許反而會給司戎添亂,讓他受傷。
負面情緒也變成了一種壓力,將溫蠻擠壓, 讓他喘不過氣。溫蠻竭力控制住來自人體求生的自然反應,感受著司戎單手抱著他穿梭遊動。
忽然, 唇上一軟, 齒縫被撬開一絲縫隙,一口氣也被渡過來。
溫蠻在這時候睜開了眼:亂流將司戎的眼鏡卷沒了, 為了適應水下, 司戎雙眼微眯, 眼睛看起來狹長而凌厲。但他和溫蠻對視上,這雙眼睛又浸滿了溫柔。他身後,梳理整齊的頭髮現在全部隨水招搖,黑色在水中慢慢延展,和遠處羅萊蕾黑色的魚尾在色塊上融為一體。
羅萊蕾在亂流裡靈活穿梭。它來到了辜擎一身邊,張開嘴,微微地哼吟。
空靈的曲調喚醒了原本已失去意識的人類,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貼近羅萊蕾。
他到了羅萊蕾身邊,亦或者更準確說,羅萊蕾來到了他身邊。
辜擎一伸出雙手,環抱住了羅萊蕾的脖子。這是所有生物共同脆弱的部位,但羅萊蕾沒有一絲厭惡和反抗,它臉上只有恬淡的美好。此刻,所有蠱惑的傳說都在它身上褪色,它是心懷憐憫的精靈,是大方施舍的愛神。
辜擎一忍不住抱緊了它,他的手指還因此穿過羅萊蕾的長發,摸到了一手柔軟與冰涼。
在他的幻覺裡,羅萊蕾後續還回應了這個擁抱,同樣抱住了他。
人類了無遺憾地閉上眼。
他不知道,羅萊蕾後背那些潛伏已久的“紅腫”在此刻完全顯形。一根、兩根……這些粗壯如枝的血管穿破羅萊蕾的皮膚,在水中肆意搖擺,並且攀上了辜擎一的雙臂,如同鮮紅的鐐銬,使這個人類完全成為異種的掌中之物。
這些外延的血管出現,並沒有使羅萊蕾變得多麽血腥恐怖,但讓它終於從美麗與純真的人類假想中剝離,開始貼合它本身“異種”的身份。
司戎帶著溫蠻在水中轉變了個方向,兩人同側,一起看到了羅萊蕾和辜擎一。
這也意味著羅萊蕾同樣能看到他們。
深水之下,祂們帶著各自的人類,隔著一段距離,打量審視著彼此。
羅萊蕾再次唱起了歌,隨後尾巴一甩,它帶著辜擎一朝著某個它顯然篤定的方向遊去。它遊動的速度很快,幾乎頃刻後,溫蠻就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
溫蠻拉了拉司戎的手,提示他一起跟上去。缺氧是他們在水下的最大危機,並且已經是橫在他們脖子旁邊的鍘刀。在這種時候,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去賭羅萊蕾這麽做一定有它的特殊目的,跟著羅萊蕾,有可能就能找到水下的逃生通路。
司戎帶著溫蠻跟了上去,他遊的速度居然也不慢,因此哪怕追趕不上羅萊蕾,但始終都還能保證看得到羅萊蕾的去向。在這過程中,他們無數次地接吻渡氣。溫蠻不擅長游泳,每次從司戎那裡得到空氣時,他都小心翼翼地隻接受一部分,希望盡可能保證司戎的力氣。
可在水下溝通太困難了,司戎在照顧溫蠻這點上還堅持己見,相當固執。溫蠻不能浪費得之不易的空氣,到後面,他只能用目光試圖表達自己的情緒,希望司戎能夠明白,也能夠接受他的心意。
愛人的目光柔軟得過分,那裡頭飽含著心疼、祈求、悲哀與愛,於是就變成了最溫柔的刀子,精準無誤地隻對司戎下手,瓦解他原本堅固的防線,讓祂成為古往今來所有阿戈斯裡最差勁的那個。
司戎也接受了溫蠻的哺喂,得到了珍貴的氧氣。
在輸了阿戈斯的名聲後,愛人的吻成為司戎得到的安慰與獎勵。可是祂的心都要碎了:溫蠻自願獻出眼下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可實際上水下的氧氣隻對於人類珍貴,阿戈斯則從來不受此影響。是祂的隱瞞,讓愛人高尚的犧牲變得可笑,而祂眼睜睜看著這種犧牲發生。
愛人在祂的懷中最後欣慰又略有遺憾地閉上眼,失去意識。
男人加快了速度,他的身前、溫蠻的身後,巨大的黑影向整片水域鋪開,並迅速佔領,凡黑影鎖到,都是祂所在。於是愛人在其中,被祂的每一部分、每一部分的祂小心地擁抱,接手,傳遞,並最終到了羅萊蕾附近。
羅萊蕾已經在這個地方停了好一會,它的身旁,辜擎一臉色已經青紫。人類就是這樣脆弱,需要小心的呵護。
羅萊蕾看著來者——
大量的黑色朝它襲來,略過它,將它身後人類修建的高科技囚牢撞得粉碎。
它們自由了,他們也得救了。
……
水系相通,他們奮力遊到了城市的遠郊。
就在一處僻靜的湖泊,一個濕漉漉的男人被拋上湖面岸邊,青草扎入他臉上的傷口中,讓這些已經泡得泛白的淺淺傷痕重新裂開,鮮血緩緩滲出,他的臉上也因此有了血色。
司戎小心翼翼地托舉著溫蠻上岸,路過倒在地上的辜擎一,隨意一瞥,收回目光。辜擎一為他最在乎的異種修建了一個巨大的地下樂園,賦予了羅萊蕾相對的自由。可當羅萊蕾徹底擺脫這份禁錮後,辜擎一曾經給的自由,都是他無力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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