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這次手裡沒有拿掃把,卻捧著果盤,冬棗、水梨、柑橘,冬日裡新鮮瓜果本來就少,要弄到這些也不容易,火室裡種出來的,價比千金。
“少爺!”她見了李南落,歡喜地喊了一聲,自當年逃了一命,她就一直沒有忘記過相國府,沒有忘記過叫她逃命的這位少爺。
心中千言萬語,不知怎麽說,阿玲看著如今的少爺,歡喜得掉淚,“上次見了少爺,看你氣色不好,如今可好了,少爺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李南落再見故人,心中也極是感慨,阿玲一手托著果盤,一手接過他手裡的香燭,一行人往裡走,從後面院子裡跑出個女童來,腦袋後面烏黑的頭髮梳成兩個螺兒,系著鵝黃的絲絛,一把抱住阿玲的腰。
“娘親!”圓溜溜的眼睛,卻看著李南落和夜蒼穹,尤其是被叫作“少爺”的這一個,“這就是娘親記掛的人嗎?”
旁人看李南落,不是敬畏便是仰慕,若不然就是欽羨,這女娃卻一臉警惕,聽到阿玲應了聲,說這就是少爺,更是像貓兒炸了毛那樣,圓溜溜的眼睛瞪著李南落,扁了扁嘴。
“挽娘,來,快給侯爺大人問安。”阿玲瞪了眼自己的小尾巴。
“侯爺大人萬安。”女娃抿著小嘴,臉上藏不住氣呼呼的表情,口中問安卻極有禮貌,微微屈膝,目光垂地,一絲不苟的照做了。
這是怕他搶走娘親,把他當敵人了,李南落有些好笑,伸手想摸摸挽娘的頭頂,想到她不喜歡他,沒想到挽娘竟沒有躲開,扁著嘴受了,一臉悲憤。
連夜蒼穹也忍不住笑起來,挽娘知道在笑她,氣得鼓起嘴來,卻忍著不開口,隻拽著娘親的衣擺,一刻不離,跟前跟後。
阿玲嫁了人,李南落就叫人查過,還算是一戶和善的人家,見她能自由出入到相府來打掃,便知道她在家裡地位不會太低,至少夫家不曾干涉,這就已經不錯。
“我也算是在相國府待過的人,出去怎能給少爺丟人,我家那個是經商的,做點小買賣,敬重相國為人,能被他看上,也是因為我從相國府出來,我的日子還算過得去。”阿玲引著他們到了正堂,將果盆放在案上,把垂落的一縷發別到耳後,說起自家來,露出一絲笑容。
李南落算是完全放下心了,相國府還能有一個人活著,心中便覺無比安慰,阿玲過得好,才能將女兒教得如此守禮。
相國府舊宅略作修葺便已經很能看了,李南落在正堂坐下,想到往昔,一時感慨萬千,這裡是他的家,但也不是他的家了。
“我從未想過有一日回到這裡,才發現原來的日子都是假的,連我爹……”等阿玲帶著挽娘出去,只有兩個人在的時候,李南落站在堂上,眼前浮現的是舊日的一切。
“這不是你的錯,更非你能控制,問心無愧就是了。”夜蒼穹攬住他的肩膀。
“可要是我問心有愧呢?”李南落回想起朱伯坤的話,還有南宮所說的一切,“他們是為我而死,而我甚至本來都不知曉……”
他已經接受這一切,可胸中的怨憤卻壓不下去,此時此刻的模樣叫也夜蒼穹想起來,當初他也是這樣,情願用自己的命來換殷遲的,只因為殷遲救了他,那一刀直接插向自己,那般決絕。
“你待自己太嚴苛了,相國可有怪過你?他把你藏起來,甚至不惜想辦法給你造了假的記憶,不就是想讓你這輩子安穩度過,不要牽涉進這樣的事情裡?他想讓你好好地,這才將你藏起來,你不知曉,是因為他不想讓你知曉,怪不得你。”
李南落是個看似平靜如水的人,靜水深流,他有大智慧,可骨子也有種逆流而上的決然,是個一旦觸及底線,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
否則當年也不會在夜蒼穹突然消失之後,把自己逼成如今模樣,每一分他所掌控的力量都是他自己獲取的。
這樣的人類,一旦認準了自己的道理,就很難回頭,看似圓融,實則棱角分明,一個不留神,就可能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這都是歸梧棲的錯,你要對付歸梧棲,我幫你,切莫將罪責怪在自己身上。”夜蒼穹不想讓他一個人扛下所有的愧疚,連忙寬慰,“你可別做出什麽傻事來。”
李南落知道他在怕什麽了,“我不會做傻事的,你放心,我爹好不容易讓我活在世上,在這幾方勢力下安然長大,甚至長得不知世上凶險,我豈能叫他心思白費。”當年他真的是個無知的少爺,也不知算不算是李佑將他保護的太好。
收拾起了心情,李南落靠在夜蒼穹的肩上,一聲歎息,“我爹的墳在後山,過後帶你去見見他吧。”
“這莫非就算是見家人?男婚女嫁,便要見見親人,成婚之後還要給父母爹娘請安,你我這算是——”夜蒼穹眼神一轉,噙著笑意。
李南落還真未曾多想,被夜蒼穹這一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方才的憤恨不甘全都消散,一時耳熱,答不出話來。
夜蒼穹見他回答不上,笑的更加肆意,分明是貓兒眼,竟笑出狐狸模樣,又是得意又是歡喜,李南落索性也不答了,算是默認。
他在外面就當著趙崇雲和郭曉之的面承認了夜蒼穹的身份,華胥國民風裡並不崇尚男子和男子的婚事,可也並非沒有那樣的事,旁人不問,本人不說,無論男女,和自己傾心之人相攜一生,只要無人有異議,便不會有人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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