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乾的話,你們也能在船上獲得不少好處,金幣,珠寶,所有人都來海上尋找發財的機會,不是嗎?我不算是個吝嗇的人,只是話說前頭,再怎麽待遇優厚的契約也不會包括這樣一株珊瑚,它價值一整船的奴隸不止。它算是我的老朋友了,陪了我三年不止——紅珊瑚能讓行船遠離災難和噩運,在海上,你不得不信這些東西。”
“它不會被賜予任何人,它會一直呆在潘多拉號,呆在我床頭、我的桌邊,跟隨我進入海底墓地,除非——”
他伸手拿過桌上一個黑色的陶罐,攪了攪裡面黑乎乎的東西。
“除非有人能治好我這一身毛病,我不介意把整個船長室的東西送給他,有人能治好我這身病嗎。”
黑色陶罐,艾格認出那是巴耐醫生的手筆,那味道和他給島上哮喘病人開的藥劑一模一樣,現在可能還加了點蜂蜜。
“巴耐醫生很有辦法,他不像其他船醫,也不像陸地上任何一個醫生,從來只有向主祈求聖水或放血這幾招,咳嗽時放胸口的血,關節疼痛時放膝蓋的血,總有一天,我得流盡全身血液以求一個安眠。有人教過你們這一說法嗎?鮮血是不祥的,噩運會聞腥而來——在船上,沒人喜歡流血。哦,噩運似乎已經來了……”
他想起來:“……潘多拉號遇到了疫病。”
“一點小麻煩。”他隨即評價。
比起痛痛快快奪人性命的疫病,他顯然更在意這身仍在和骨頭纏綿不休的疾病。平靜抿了口黏糊的藥汁,他繼續誇讚巴耐醫生。
“那老人很有辦法,他分的清所有香料,讓它們互相搭配產生神奇功效,他僅僅用這碗東西讓我睡了個好覺。我尊敬這樣一位智慧過人的醫生……可是——”
他說“可是”時的表情像是被藥物苦到了。
“可是那老人家端碗藥手都在顫抖,爬我這樓梯需要兩人攙扶,今天他的臉色已比昨天更差,看得出來,海上的風浪把他折磨得不輕。”
他臉上竟流露出了一點哀傷,雖然他看上去並不為自己強擄醫生的行為抱有一絲歉意。
“衰老——衰老是比疾病更加難辦的東西。”他長長歎道,“我會努力照顧好那把老骨頭,讓他撐過這三個月的航程。”
……但願如此,艾格看著他臉上哀傷轉瞬即逝。這也是他爬上這艘船的目的。
“聽說他收有兩個年輕學徒,還正好成為了我的船員。這是件好事,傳承的意義,知識和智慧不必跟著老人埋葬墓地,但——原諒我,但你們實在太年輕了。”
船長喝完了整罐藥汁,表情也倦怠下來。
“造就一位偉大學士的不僅僅是口頭知識,還有豐富的經驗。”
“好好學,有的時候,掌握著珍貴知識的學士比這株珊瑚樹貴重多了。”
他終於說出這次召見的目的,似諄諄教誨,卻半點眼神也沒給他們,不像賦予厚望的樣子。
“退下吧。”他說。
轉身的時候,從頭到尾不敢去看船長眼睛的伊登終於松了口氣,本能地往桌子後飛快瞥了一眼,他原以為船長已經對他們喪失了興趣,一瞥之下,卻發現他仍舊在看著他們。整場交談裡,伊登好像都沒感受到過這麽專注且滿是深思的目光。
這不禁讓伊登生出了“他在看什麽”的疑問。
隨後他反應過來,船長在看艾格的後腦杓,他在看那一頭紅發。
身邊同伴的頭髮缺乏搭理,發梢總是凌亂翹起,但在此刻的燈光下,那紅銅般的顏色光彩熠熠,並不遜於室內任何一件珍寶色澤。伊登覺得放眼整個堪斯特——不,雖然他沒見過太多外面的世界,但他覺得放眼整個大海,這種漂亮顏色也是難得一見。
“等一等。”船長突然再次出聲,杓子碰撞藥罐的聲音傳來。
伊登跟著艾格回過了頭。
艾格的手仍舊搭著門把,側過半邊臉往回看,一縷紅發垂落在眉端。
伊登卻整個身體都旋了過來,雙腿筆直站立,雙手貼於褲縫。他咽了咽乾乾的喉嚨,他覺得自己得為艾格做點什麽。他從礁石上救過艾格沒錯,但艾格也從狼爪下救過他,而且艾格一直在幫助他,雖然他嘴上從來不提這些。他還帶他來到了海上,躲過了海軍強征隊。
他也得為艾格做點什麽!就是現在,從反抗一個大人物開始!
“什、什麽事!大人。”
伊登魯莽插話,他手都在哆嗦。
“我們、我們還得去值夜崗,來這之前,我們正要去看守儲水艙,人魚呆的那一個。那裡現在沒人,很久了,得有半天了,這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短暫的寂靜,船長先是皺眉看了棕發年輕人一會兒。
“哦,人魚。”
他回過神。
杓子碰撞空罐子的聲音響了片刻。
“好好照顧我那條珍奇異獸,它還受著傷,你們看到了嗎?它沉在水底一動不動,我到現在還沒見過它擺一擺那條小尾巴。”
“別讓它死了,船醫的小助手們。”
這回是真的讓他們就此離開了。
第12章
走下樓梯的時候,夜已經深得與黑海不分彼此。兩人才發現出來時誰也沒有提燈,比起一個人守在儲水艙那兒,伊登選擇一個人回艙室取燈。
“等我拿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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