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諒解一位老人的弱懦。”他漠不關心地點點頭,好似想到了什麽,又突然譏笑,“比起海上的暴風雨,柔弱的羔羊更適合在溫暖的草窩乖乖待宰……是這樣嗎?”
在老人日複一日“放孩子們下船吧”的請求出來前,船長松口道:“輪船離下一個碼頭還有多久?”他看著航海圖自問自答,“三天。”
“只要他們不是在潘多拉號的事務長面前大搖大擺離開,侍兵們會為船醫的老鄉行個方便的,哦。”他又抬起頭,與老人對視,“前提是我們叛逆的小羔羊舍得離開他奄奄一息的老山羊。”
就在這時,一聲鳥鳴劃破夜霧,濕漉漉的白色海鳥從大開的窗口飛來,打斷了老人的告謝。
船長室內,一時隻聞翅膀的扇動聲。
在兩人的注視下,海鳥著陸在長桌,抖落了一地水珠。伯倫船長從鳥足上取下漆黑的信筒,三步之外,老人安靜旁觀他展開信紙,取出羽毛筆回信,他不再說話,卻也沒有離開。
天光將亮時,艾格打開窗戶,正好看到一隻海鳥從樓上飛出。
長翼白羽,短喙鵝黃,漆黑的金屬信筒在黎明裡熠熠生光。
身旁,人魚的臉略微抬起,目光連著那對翅膀,似乎也在跟隨他辨認這種天空中的動物。
“信天翁。”艾格說。
人魚的注視回到他的臉上,尾鰭輕輕拍了拍地板。
“……信天翁。”拗口的音節,他完整地重複。
“專門捎信的一種鳥。”艾格簡短地告訴他。
人魚在窗口支起手肘,凝視人類在晨風中吐露言語的模樣。
這種直覺不知從何而來,未發一言,但艾格已從他面孔上品出了一點饒有興致。
“人類利用這種鳥類的歸巢本能,培育它們,放飛它們,借助它們固定的航線,來回傳信。”
“信。”人魚抓住了這個詞,卻並非疑問,露出近似思索的神態。
“一些文字組成的消息。”輪船還未完全蘇醒,一切都是懶洋洋的,海風拂過,飄在窗邊的話語也是懶洋洋的,艾格在天氣不錯的早上保有耐心,“人們把遠航船的消息寫在紙上,告訴遠方的朋友,我們的船駛過了哪裡,又將使往何地,它載了什麽貨,逮到了什麽人……”
在人魚幽深的凝視裡,人類眨了眨晨曦裡的綠眼睛。
“而幸存的一隻羔羊是怎麽走上了這艘船,走入了虎口,又是怎麽在一無所知中長大了,長肥了,終於待宰了。”
第47章
一大早的船醫室, “輪船今晚就靠岸了,你們打算離開嗎?”
雷格巴不是第一個對艾格提起這個話題的,巴耐醫生這兩天已多次談及離船的事。
“行李我已經收拾好了, 如果你們要離開, 記得帶我一個。”說著,他拍了拍自己斜跨腰間的小布包, 錢幣一陣叮當作響。
伊登感到莫名其妙, “我們服役還沒滿一年呢, 沒有下船的資格。”這是商船的規定。
“別裝了,我在船長室都聽到了。”雷格巴在船醫室找起藥箱,出發前他還打算把常用的藥都帶上,“船長讓親衛陪船醫下船補充藥材——讓老頭帶上他的兩個學徒,他這樣說——絕佳的逃跑機會。”
“跑?巴耐醫生壓根跑不過商船的衛兵,我們為什麽要讓一個老人遭這種罪?”伊登瞪著他翻找藥箱,他不太喜歡異域人這股自來熟的勁。
“你又為什麽要跑?”
當然是換一艘船, 前往北海。雷格巴心說, 一邊瞥向窗邊。
窗邊的艾格事不關己地剝著一個橙子, 雷格巴意識到這位北海遺裔和他現在的兩位同伴——一個看上去不太聰明的大個子、一個看上去不太利索的老頭子——並非完全坦誠。
於是他適當地轉移話題。
“新的夥伴。”他對伊登指了指自己, “新的冒險, 換條船開啟全新的旅途,有什麽問題嗎?”
伊登轉過身, 不再理他。
“時候不早了,我們去廚艙吧?艾格。”
輪船靠岸,哪怕大多數船員都被管控在船上,沒法去陸地找樂子, 對於航行已久的大船來說,這依舊是個不可多得的節日。
伊林港熱鬧非凡, 漂泊已久的水手們光是眺望陌生陸地的燈火,聽聽碼頭小販的叫賣,也足夠做上一晚歸鄉夢了。晚餐並沒有安排在船底廚艙,船員們聚在船尾甲板,岸上來的美酒美食依次擺布,眾人在夜空下舉杯,喝高了的水手大聲吹噓。
“嘗嘗這個,伊林港的特產,一種果汁飲料。”異域人在這種熱鬧裡如魚得水,他端來一個盤子,給兩個鄉下人介紹大港口的特產:足足十幾杯五顏六色的飲料。三人靠在舷邊的角落裡,沒有去甲板上人擠人。
艾格一口飲料下去,下意識皺了皺鼻子。
在這種日子,酒是船上的絕對主角,呼吸間連夜風都滿是酒氣,直讓人懷疑所有食物都在酒桶裡滾過一遭,他舉杯打量這個“果汁”。
“甜的。”伊登一口氣解決後又拿了一杯,他喜歡這個味道,連帶著對粘著他們的異域人也沒這麽排斥了。
“廚艙裡還有,今晚你們可以喝個盡興。”雷格巴說,“不過這種飲料保質期有限,沒法在船上儲存,離開伊林港就再也喝不到了。”說著,他眼疾手快又灌下一杯。
伊登見艾格也拿起了第二杯,印象裡他的同伴很少對什麽食物表達過偏好,不由轉身走向廚艙,“那我再去拿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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