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裡放棄了他的故事細節,睜眼望了會兒頭頂甲板。
“那些大人們的名字我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別說他們頭髮是紅是綠了。哦……除了那一個。”
“……那個?”克裡森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明白了凱裡所說,“但那個可跟你現在編的故事不太一樣。”
伊登轉頭:“哪個?”
“最有名的那個啊,你不知道?饒了我吧,你們那鄉下小島。那故事在海上流傳了得有……三年?還是五年?反正是近些年人人都知道的一個海上奇譚。”
艾格睜開眼睛,聽見艙室裡響起凱裡平平直敘的聲音。
“大家管那故事叫做,消失的加蘭海姆。”
第15章
“消失的?加蘭海姆?”
這是兩個問題,伊登左右張望。
吊床光影晃過眼皮,通風口的光與艙室的昏暗涇渭分明。
艾格這才發現,原來所有人說起這個海上奇譚,樣子都大同小異。好奇和畏懼交織,獵奇的興奮被按捺,語氣得放慢放輕……才顯足夠神秘。
“消失的意思就是,沒有預兆,沒有聲音,沒有屍體,整片島和那個家族的蹤跡都不見了。大船順著航線與地圖找過去,最好的望遠鏡也看不到半點理應存在的岸線。”
他曾不止一次聽人用同樣的語氣講過這個故事,繪聲繪色,最近的一次——最近一次也得有五年了。
那是他找到堪斯特島前的最後一次偷渡,小型商船的底艙離海水隻薄薄一點距離,頭頂木板潮濕,吊床挨挨擠擠。塵埃像是無數浮蟲,在幽暗光線裡伺機欲動,只要他一放開呼吸,那些粘著酒臭、魚腥、帆布等諸多氣味的蟲子就會鑽進總是噴嚏不停的鼻梁裡。
他睜著眼睛,耳畔聲音也輕得仿佛在害怕驚擾那些浮蟲。
“……消失了……一整個島?多大的島?”
“一整個島——我哪知道多大的島,又沒見過。但既然屬於加蘭海姆,碼頭總得有成百大船吧。”
他感覺到困意,閉上了眼睛。海水的氣味,酒精味、凍魚味、潮濕木頭味、腐爛沙果味……有個聲音在問。
“加蘭海姆——是那島嶼領主的名字嗎?還是一個家族的姓氏?我……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又有個聲音拖長了在回答。
“你要是沒聽過,我就該懷疑你們那小島是不是真的鳥都不來拉屎了。”
話語混進海浪聲裡……是感慨的語氣。
“我在北方一艘小漁船上做水手的時候,那裡剛學會喊媽媽的小嬰兒都能念出這個姓氏,老人們絮絮叨叨,好像永遠也說不厭那個家族的事——海雕飛過的地方會留下加蘭海姆的信,鯨魚遊過的地方將揚起加蘭海姆的帆,北海那地的人都這麽說。他們誇誇其談,淺信徒在酒館裡拿諸神開玩笑,他們說海神無處不在,在人間留下的名字叫做加蘭海姆。”
“這也是我唯一知道的紅發貴族的姓氏,曾經的北海領主、冰之群島的統治。曾經的——現在那地方亂得不行。海盜的黑旗遍地都是,商船必須繞道,稍微扛不住的貴族都往南方搬了,只剩個德洛斯特在和骷髏黑旗你追我打。”
猶疑的,納悶的語氣。
“到底——既然是這麽、這麽——偉大的一個家族……那這種事到底是怎麽發生?一個人都沒有再見過那座島嗎?一個人都沒從島上出來過嗎?”
“誰知道呢,有人說,他們是被海神召喚了,加蘭海姆和他們的臣民一起去了海底神國。又有人說,那個家族得罪了神明,所以毀滅無聲無息地降臨,但——還是那句,誰知道呢,奇譚不都是這樣的麽,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至於島嶼消失之後的傳說,那更是三天都講不完了。據說有冒險家在海霧裡見過一次消失的島嶼,傳言那裡現在珊瑚林立、寶石遍地,活像一個回歸了神國的盛夏之島。”
“也有人說在那島嶼消失之際,島上有人出來過。他們在海上見過流浪的加蘭海姆,不止一個,紅頭髮,小孩子。”
“但我打賭,那都是貴族商人或海盜們的騙局。那些人繪製了一張又一張地圖,冒險家和傭兵們一次次深入那片戰火朝天的海域,企圖找到那個家族的遺跡、獨佔島上寶藏。然而他們要麽沉沒在暴風雨裡,要麽迷失在海霧裡,傳說那片海域終日陰雲籠罩,活像地獄入口冒出了海面。”
“於是又有人宣稱,剩下的加蘭海姆知道島嶼消失的秘密,身負拿到寶藏的關鍵。你知道的,小孩子,那種住在城堡的貴族小孩子,如果真從那消失小島上出來了一個、兩個,不管多少個,他們個個都是紅發,早該被抓住了或者死了。北海那邊的海盜連紅毛的鸚鵡幼崽都不放過,他們捏死一個小孩子也像捏死一隻小鳥那樣簡單。”
“……我希望……我祈禱我們這艘船永遠不會遇上海盜。”
“嘿,這話可不能說出口,最好的祈禱方式是閉上嘴,一句也別提。”
海風從通風口湧進,寒意襲上半邊肩膀。艾格翻身換了個睡姿,讓擱在繩索上的一條腿垂落下來,搭上底下木箱,臉頰偎進左邊臂彎裡。
吊床微晃間,再次響起的話語聲終於很遠了。
“有點兒冷,起風了。”
“見鬼,剛剛太陽還好好的呢。”
“海上的天氣總是這樣,等船再往南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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