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之士,豈敢慕佳人。
於是,她沒說要跟著他,他也沒提。
緣分已盡,管是良人還是前程,都莫要再問。
次日,他走水路出城,那船從她的窗下過。
赤輪才升,他吩咐船家將船駛得慢些。
樓台上,她褪了紅鴛被,匆匆披上衣,手中還挽著發,就推開了窗。
烏篷船過。
他半回首,她唇緊抿。
而後。
他望向前路,她回首歸途。
再後來。
烏篷不再乘,舊詞不再唱。
靜林聽山,花未沾衣。
雨絲又落,曾經的相逢和癡情被衝刷得乾淨,最終化作一件鮮有人知的陳年舊事。隻道是。
一雙風月子,往事不可追。
(終)
嬌花添豔,紅影暖燈,素手慢解玉扣。
春宵一刻,怎言長久,誰說煙雨無舊。
孑身伴刃,闔眸歷遊,我將良緣推讓。
酒冷陽斜,夜夜司空,此情隻散不收。
☆、孤月
一日滂沱,黃昏時分漸歇。
惜忬別院裡的竹林靜立在沽藍色的天幕下,雨後余留的水霧未散,輕輕飄籠在竹青色旁。
軒轅昇緩步而來,一身墨色團龍交領常服,金簪束發,俊逸的臉半隱在暗影中。身後的院門已被冷心悄聲關上,他是皇上的近衛,在側侍候多年,知曉軒轅昇的習慣。經年已過,每年的這一日,皇上必是獨自在此處直至天明。
初秋風來,幾片竹葉紛飛在軒轅昇身側,他踏上石橋,向湖心小樓而去。
他推門入內後點了燭,灼灼暖光入眸,柔光描繪了面容。清寒的月光順著窗邊浮舞的輕紗斑駁地落進來,映得軒轅昇面頰更加蒼白,狹長上挑的眉眼更顯冰冷。
他立在桌案前,手下筆墨微暈,勾了位年輕男子的畫像。那畫上人正垂眸坐在矮幾前撫琴,唇邊笑意淺淺,是說不出的肆意舒朗。
軒轅昇的手指撫上男子恬靜的臉龐,眉眼間動了動,墨色的眸子中逐漸騰起一層水霧。
他獨自捧著畫像而立,直至窗外的天空被朝暈染上一層淺金,才將畫紙湊到一旁正燃的蠟燭邊。燭火舔舐上畫卷,那一身風華悠骨的男子很快被火焰吞沒。
哪怕是一副畫像,他也是不敢留的。他還有一個天下要照拂。
軒轅昇閉上雙眼,耳邊猶然響起那年初夏一曲琴音,那一身青衣的人纖塵不染,一曲彈畢,長身而立於清風之中。
軒轅昇於弱冠之年繼承皇位,稱明尊帝,少年老成,熟用恩威,有時手段確狠戾了些,可也須得說是治國有方。
皇上向來冷面,往金階盡頭的座上一坐,便是無人敢質疑的尊權龍威。
軒轅昇冰冷,從沒有人或事能近得了他的身和心,就連后宮也未曾充盈,隻娶右相嫡女陸晴雨一人為後,登基三年也無子嗣,可無論眾臣如何勸說也拒不再納。
朝中人為此事發愁,眼看著姽嫿溫軟討不了皇帝的歡心,這心思卻不可不費,便有人不知道從哪兒尋了樂班送進宮去,想博聖上一笑。
夏日悶燥,軒轅昇一身立領暗色緞袍,卻不抬指去松領口的金扣。面前的桌案上有冰盤鎮著的果子,他也不用,隻捏著杯酒端坐在荷池邊上的涼亭裡。亭中置了冰盆,裡面有松柏香滴,兩個宮娥給打著扇,卻連眼珠都不敢抬。
涼亭外一班伶人正演著,他們進來時有太監囑咐過,皇上冷性,不喜熱鬧,故此備的都是輕緩的曲子,和著熏風一揚,倒也愜意。軒轅昇長指輕點在桌上,目光挑銳,隻落在角落裡。
一片茉莉花叢下,青色長衫的男子正跪坐著撫琴,白皙修長的指觸在弦上,輕靈靜寧的琴音便如玉珠飛濺般揚灑。
軒轅昇微仰起臉,輕闔了雙目,薄唇緊抿在一起,已失了些血色。明媚的日光照進亭中,讓他閉著眸也能看見昏雜的亮。他等了半晌,睜開雙眼,眼內便依舊是目光犀利,再次深深地看向那人。
他擱下酒杯,微微抬了下手。為首的樂人表面上垂眉順目,其實暗地裡一直留心著座上那位的反應,此刻見他抬手,立刻停了曲跪下,身後的人立刻也跟著跪倒一地。
軒轅昇一指茉莉花旁的男子,“抬頭。”
男子正低著頭,不知軒轅昇問得是自己,他身側的太監便立刻把手中拂塵一拋,貼著他的臉掃過去,道:“皇上叫你抬頭呢。”
男子仰起臉,直接抬眼看向了軒轅昇。一旁的太監登時喝道:“大膽!爾敢直視聖上!”
男子被嚇了一跳,又垂下目光。
軒轅昇神色安然,衝那太監半眯了下眼,院中便即刻噤了聲。他轉而向那男子道:“無妨,你隻管看。名何?”
“若詩。”男子眸光抬看過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白皙臉龐,五官柔和如夏夜清輝,雙眸澄明,此刻懷抱木琴,青衣墨發,雖跪著,也少見地端著溫雅風度。
軒轅昇輕摩指尖,問:“喜著青色衣衫?”
若詩不明所以,微怔過後點了點頭。
軒轅昇沒再說話,院中沉寂少頃,倒是站在亭邊的冷心抬聲斥道:“誰帶進來的人?不知道規矩嚒!”他這一出聲,亭子外的太監宮娥也跪倒一片。
皇上不許宮中人著青色衣裳,就連皇后也如是般。這是宮中最大的忌諱,背後的原因無人知曉,更無人敢問。此事想來宮外人是不知道的,故此才讓人穿著青色面聖,一時間滿園沒人敢動,只等軒轅昇發怒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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