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沒辦法了,找了看事的人,你猜怎麽著,我當時差點嗝屁,是因為奔喪的時候,被我外婆纏上了……”黑暗中許路的聲音輕和而平緩,絲毫不見他平日裡的怎怎呼呼。
“據說,我外婆是想帶我走。”
只是他說的話,卻讓楊思光不由哆嗦了一下。
“那陰陽先生說,幸好找他找得及時,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我外婆給領到陰間去……你別說,當時我媽都不樂意了,畢竟誰都知道,我外婆真的很喜歡我。對我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說就這麽一個慈愛我,心疼我的人,怎麽就要把我往死路上領呢?”
“然後那先生就跟我媽說了,人死後,要是執念深,便會化鬼。可鬼,和人,其實是不一樣的。鬼不過是亡者殘留在世間的執念。所以它們其實什麽都不會顧及,貪,癡,狂,嗔……這是它們的劫。”
“活人一旦死了,便是一切的結束,生者跟亡者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死就死了。鬼和它生前的那個人,根本就是不同的存在。所以無論有多少話想說,人活著的時候沒吭聲,死了以後便也傳不到了……就算那人還能聽到,它也不會懂的。”
“這樣……”
楊思光當然聽出了許路謹慎而隱晦的提醒。
他乾澀地應了一聲,將胳膊肘搭在了眼上,好讓自己的眼眶不要那麽酸。
鬼和人是不一樣的。
其實到了這一刻,楊思光隱約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
想到這裡,他不由地長長歎了一聲,胸口又悶,又重。
他沒有再繼續開口。不知不覺中,早已疲倦萬分的他,便睡了過去。
*
睡夢中,楊思光依稀又回到了那間嘈雜無比燈光閃爍不休的“酒吧”。
周圍還是擠了很多人,只是這一次,楊思光終於看清楚了他們的“真容”。
是扎得很精細的紙人。
一隻又一隻紙人被懸在半空,隨著空氣流動,緩緩晃動著垂落的肢體,毫無力道的脖頸微微向下垂著,用墨汁畫上去的五官幽深,笑容呆板。
而楊思光正跟那個人面對面站著,後者冰冷的手掌正捧著他的臉,隨時會俯下身將冰冷的嘴唇貼在他的臉頰上。
“黎琛。”
楊思光直直地望向了面前的亡者。
他小聲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慢慢抬起手,環住了那個人的腰。
“黎琛……”
楊思光可以感覺到那人身上釘了許多的鋼釘,殘破的屍體上還有很多粗糙的縫線。
在楊思光反抱住他的那一瞬,黎琛的動作也像是按下了暫停鍵,僵住了。
“對不起,我錯了。”
楊思光聲音沙啞,對著面前的鬼魂說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留下你的眼珠,你很生氣,所以才會各種嚇我,對不對?”
“我我會把你的眼珠還回去,我會的,所以……所以你安息吧,好不好?我想,其實你應該也已經原諒我了吧?所以才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來幫我出頭,將我帶離那些討厭的人……”
“我很抱歉,黎琛。”
“所以,不要再嚇我了……我已經知道……我已經知道錯了。”
等了許久,楊思光也沒有等來黎琛的回應。
隻覺得黎琛的頭正慢慢垂下來,沉重地壓在了他的肩頭。
【不會……$@原諒……*&%¥……】
楊思光的血液瞬間冷了下去。
【我%$#*……你……】
【永遠……】
惡鬼含糊不清地,衝著他呢喃不休。
*
一股強烈的寒意讓楊思光在沉沉的睡夢中打了個哆嗦。
神智一點點從渾濁陰森的噩夢中上浮,片刻後,楊思光的眼睫翕動了一下。
他無意識地睜了睜眼,透過渾濁的視線可以看到周圍還是一片昏暗,顯然此時依然處於夜深人靜的時分。
是夜太深所以氣溫低麽?
楊思光轉了個身,在昏沉的睡意中蜷縮起了自己的身體。
也就在同一時刻,他聽見自己上鋪也“嘎吱”了一下,似乎也有人跟他一樣,在深夜的寒氣中翻了個身。
那一瞬間,他還沒有太在意那個小小的聲音。
然而就在就在楊思光即將再次滑入睡意最深處的時候。
“嘎吱——”
上鋪的木板又響了。
而這一次,楊思光隱隱約約感覺,在上鋪的邊緣,似乎有人正在慢慢下床。
楊思光皺起了眉頭,冥冥中感到了一絲不協調。
因為跟室友關系不好,他很早就已經搬出了宿舍,所以,也很久都沒有體會過宿舍上鋪的人來來回回折騰的感受了……許路不是說,他室友基本上已經不會回來住了嗎?
“嘎吱——”
然後,又是一聲。
上鋪的那個人動作顯得有些過於遲緩了。
下個床的功夫已經拖延了好一會兒,此時他正直直地掛在樓梯上,也在下鋪的楊思光身上投下了一道朦朧的影子。
楊思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點。
室友的身上有種他很熟悉但是不喜歡的氣味,他下意識地勾起了肩膀,然後,往床鋪的角落裡縮了縮。然而,沒縮動。
似乎有什麽東西擋在了他身後,讓他沒法再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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