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輕咳一聲,隨即起身,步伐平穩地離開了休息室。
*
楊思光無比感激黎帛這一刻的體貼。
男人剛一離開,他便強撐著身體飛快將西裝重新穿回了身上,不合身的黑西裝袖口再次遮住了他的手腕,可他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放松。
恰恰相反,楊思光一直控制不住地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痕跡。
自從黎琛死後,楊思光始終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混沌中。他不太記得自己今天離家前有沒有檢查過自己身上的痕跡,但就在不久前他確實在房間裡嘗試過那種危險的遊戲——也許這些捆痕正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畢竟他的體質確實很特殊,之前也經常出現這種事。
在“解壓”的當天身上並不會出現太多的痕跡,可幾天后,那鮮明的捆束痕跡便會緩緩從皮下透出來並且停留很長一段時間。
所以這沒什麽好詫異的。
就算被人不小心看到也……反正自己跟黎帛也不會有別的交集,不是嗎?
不用怕。
不用恐慌。
不用焦慮。
楊思光咬住口頰內側的肉,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肩膀。
他已經竭盡全力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不久前的噩夢卻始終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
黎琛怨毒腐臭的屍體……擠擠挨挨緊緊束縛著他的紙人……以及蛇。
無數條鮮紅粗壯的蛇。
那些蛇死死地纏在他的關節處,讓他無法動彈。
它們貪婪地啃噬著他的皮膚,撕扯著他的血肉,然後蠕動著濕滑冰冷的蛇身,從鮮血淋漓綻開的傷口中,鑽進他的體內。
它們就那樣在他的內髒間隙中糾纏,蠕動,交合,產卵。
那實在是太過於鮮明的折磨與感知,以至於一直到現在楊思光依然會因為那個夢而瑟瑟發抖。
*
也許,這正是黎琛的靈魂帶給他的懲罰。
*
驀的楊思光跳了起來,他一把抓住了之前被掛在休息室椅背上的背包,顫抖著手拉開了拉鏈。
盛放著黎琛眼珠的防腐玻璃罐依然安穩地躺在背包深處。
灰白色的眼珠在福爾馬林液裡起伏了一下,宛若活物。而當它重新沉下時,虹膜剛好翻起來,對準了包口處死盯著它不放的楊思光。
它仿佛給了楊思光一道意味深長地凝望。
楊思光的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
“是你嗎?”
他喃喃問道。
“因為我偷了你的眼珠,所以你很生氣吧……”
……
可是,我還是不想把你還回去。
怎麽辦呢?
*
“……小食台上沒有什麽東西了,不過我弄了點包裝好的小蛋糕,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甜的。如果不行,我可以叫人送點你喜歡的東西過來。”
再次推門走進休息室的時候,黎帛正好看到楊思光手忙腳亂地合上自己的背包。
聯系到楊思光手腕上的痕跡,這行為多少有些可疑。
心底最深處某處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撓了一下。
黎帛罕見地對另外一個人生起了一些好奇心,但是多年來鍛煉出來的自製力,卻讓他表現得相當識趣且淡然。
他什麽也沒多問。
只是偶爾,他會不由自主地借著眼角余光飛快地瞥過楊思光。
跟照片中的他比起來,現實中的青年單薄纖瘦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在靈堂中抱起昏迷不醒的楊思光時,黎帛甚至產生了奇怪的錯覺——就好像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對方就會直接在他的懷裡直接碎裂成齏粉。
而此時的楊思光已經接過了他遞過去的小蛋糕,拆開包裝後便安安靜靜地吃了起來。
跟腕上繩痕透露出的端倪完全不同,垂著頭吃東西的那人看上去異常乖巧,靦腆……可愛。
很可愛。
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時,黎帛的眸光微微沉了沉,心中泛起一絲微妙的漣漪。
他近乎蠻橫地將那一絲古怪念頭迅速壓製到心底最深處,在楊思光吃完蛋糕,臉色終於恢復了少許後,他抬起手看了看時間,平靜地開口道:“感覺怎麽樣?如果還行的話,我現在讓司機過來送你回去。”
“回去……”
楊思光心頭倏的一緊。
終於意識到門外始終一片寂靜,再無之前喧囂是因為在他昏迷的時候,黎琛的追悼會已經結束了。
事實上,根據黎帛透出來的隻言片語,不僅僅是追悼會已經結束了,就連黎琛的遺體都已經送進了焚化爐,如今早已成為了一捧灰燼,被塞進價格不菲的骨灰盒裡送進了地價昂貴的家族墓地。
從身形瘦弱,走路都踉蹌,只會縮在床底睜著眼睛等待友人的幼童,成長為俊朗聰穎,英俊而冷漠的青年,需要十多年的漫長時光。
可從那樣一個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化作一捧灰,也不過是幾十分鍾而已。
所以……就這樣了嗎?
那麽,眼珠呢?
黎琛少了一顆眼珠,被推進焚化爐的時候,甚至都不是全屍。
這些人都完全不曾在意嗎?
為什麽不問自己眼球的事?
……還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有發現呢?
楊思光揚起頭,定定地看著臉色平靜的黎帛,看到後者不禁浮現出些許疑惑之色,卻始終沒能等到對方的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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