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不叫細腳。他曾經也有個好聽的大名。
只不過,如今在封井村的人看來,他的名字就叫細腳。
因為他小時候得了病,右腳的神經燒壞導致了肌肉的萎縮。這讓他的右腳比左腳看上去細很多,而哪怕是這個年歲了,右腳時不時傳來的神經痛依然會讓他夜不能寐。
而想要不痛,他就得喝酒。
把一包一包的頭痛粉兌在烈酒裡,灌到肚子裡去,隨著神智的模糊,那疼痛似乎也淡去了許多。
只不過,也正是因為酗酒,他平日裡看東西總看不清,那條纖弱得宛若孩童般的右腳,讓他跑起路來時總是很慢。
老二發現有人在偷窺,一門心思只剩下追過去把人給逮著。
其他人也被帶著,自然也是撒開腳丫子就在追。
只有細腳他跑不動。
他被石頭絆了一下,掙扎著再爬起來時,才發現周圍竟然已經沒了人了。
封井村的後山沒啥名氣,村裡人總是後山後山的叫著……只是這座山實際上是奚山山脈的余脈,遠比它的名字更加廣袤,深邃,無垠。
平時有人活動的區域還好,可只要稍稍往山的深處走一點,整座山的氣氛就會瞬間變得陰森恐怖。
這裡的山林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樣,按道理人這麽少的地方,動物應該多才對。
可後山這塊地界,就連尋常的鳥獸都旁的地方少許多。
整座山嶺裡就只有高聳茂盛,遮得人看不清來路與遠方的樹木還有永遠潮濕濃綠的灌木,大概是因為光照不足,這裡就連樹都是歪七扭八長的奇形怪狀的,有的時候隱隱看上去就像是一道一道影影綽綽的人影,只有走過去才會發現那些蒼白空洞的面龐,不過是扭曲枝乾上凸起的樹疤而已。
而一旦入了夜,整座山便會彌漫起不知從何而來的有毒瘴氣。要是不做準備,尋常人在後山深處待上一夜,便會精神錯亂衰竭而亡。
其實就算做了準備,進山也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一旦脫離了山林深處那些“野人”踩出來的小徑,迷失了方向,整座後山便會化作一座側頭側尾的綠色迷宮……不過危險歸危險,地方卻是一個殺人拋屍的好地方。
不然他們也不會特意進山。
……可如今,細腳左看看右看看,一股說不出來的恐慌不由湧上心頭。
周圍都是樹林和灌木叢,樹蔭濃密,底下自然是一團昏暗。
而剛才細腳那一跤是真的摔得狠,爬起來的時候,他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發現自己已經分不清方向了。
不,沒事。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張二他們肯定還在附近呢。
細腳暗自鎮定,仰起脖子,衝著綠幽幽的樹林喊了好幾聲。
他指望著老二能嚷嚷幾聲給他指明道路,然而……也許是因為那一會兒功夫張二他們就已經跑遠了,又或許是過於茂盛的樹叢隔絕了聲音的傳遞。
細腳喊了那麽幾聲,他得到的唯一回應只有簌簌作響的樹叢。
可是……
此時山裡並沒有起風。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細腳陡然一驚。
一股寒意順著他麻木細弱的腳後跟一直竄到了他的後頸。
他異常警惕地望向了樹葉沙沙響的方向。
然後他咽了咽口水。
“張二……是,是你嗎?”
他戰戰兢兢地喊道。
地上的灌木叢停止了晃動。
細腳的周圍,倏然一片寂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滴冷汗順著細腳的額頭掉下來,落在了他微微有些發脹的眼睛裡。
細腳聽到了樹蔭深處,傳來了一聲怪異的聲音。
“張·二·是·你·嗎?”
那聲音又乾又啞,腔調跟之前細腳自己喊出來的一模一樣。
但聲線卻異常的奇怪。
就算是村尾老張頭多年前養的那隻學舌鳥,喊出來的話都比那聲音更有人氣。
樹叢重新開始搖晃。
細腳恐懼地盯著那些亂晃的樹葉……有東西正在一點一點的靠近他。
像是覺得非常有趣似的,那東西一直在重複同一句話。
“張二是你嗎?”
“張二是你嗎?“
“張二是你嗎?”
……
“嗚……”
細腳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後退去。
結果越是急,他腳就越是不穩。
一個不小心,他腳下一滑,整個人瞬間摔倒在地。
也就在這一刻,細腳看到了“那東西”,靈活地撥開了樹葉,鑽出了陰暗茂密的灌木叢。
細腳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地看著那玩意兒,然後發出了之前的那一聲驚呼。
他差點以為自己又是喝醉了,不然,他怎麽會看到這種東西——
明明能夠重複人的話語,可那東西看上去,不過是一截斷臂。
而且,還是那種被人粗暴切下的斷臂。
動手的那人力氣一看就很小,也沒經驗,斷臂上的切面相當參差不齊,骨頭碴子都是崩開的,伸在已經微微有些萎縮的深紅色肌肉外面。
然而,一截斷臂而已,這根本不是讓細腳嚇到快要失禁的原因。
讓他真正恐懼到無法呼吸的,是那隻胳膊的皮膚下面,逐漸冒出來的細長線頭。
是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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