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裡傳來秦居烈的聲音,其余人點頭稱是。
“小江同學的槍法很準啊。”要知道,一直以來江雪律訓練的都是靜態目標,動態目標只有指導員的一句話“學會預判”、“用心發出子彈”,什麽意思呢,就是心領神會感覺來了。
對講機裡剛下了判斷,誰知道,更準的還在後面。
下一秒救援隊像被掐住喉嚨的雞一般失去語言,臥槽!
阿泰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握不住槍,劇烈席卷來的痛讓他頭暈目眩,他之前他如進入屠宰場一般瘋狂掃射,從沒有想過倒在他槍口之下的受害者的感受。他無法共情那些被他殺害的人,子彈不落在自己身上,他怎麽會感同身受呢。
原來被槍打中是這種感覺啊,他臉色發白,汗毛直豎,身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疹子,可每一個疹子都重逾千斤,讓他感到疼痛。痛徹心扉的痛苦,讓他瞬間褪去了殺人狂魔的外衣,哭得像一個十九歲的孩子。太痛了,他不受控制地變得虛弱,一種想縮進保護層的感覺,想回到繈褓時期,躺在母親馨香的懷中,或者往前溯源,回到那充滿溫暖液體的子宮。
一想到家人,他心中的想念便泛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他想念貧民窟那扇殘破的窗,幾盞微亮的路燈和河邊的死魚爛蝦。
他慶幸,自己被擊中的是腹部,快速地流血,比心跳驟停好。
他不知道,這是有意為之。
他是treasure口中“最大的變數”。
火災時會暴露一個人最珍視的東西,同理,死亡降臨時會讓一個人想去聯系自己最想聯系的人。
十九歲的小夥子,哆哆嗦嗦從胸口掏出黃銅項鏈。
他的手血沾染了黃銅鎖鏈,項鏈打開,是一張五人合照,上面的他只有十幾歲,皮膚很黑,笑著一口無遮無掩的白牙,而他的家人簇擁著,坐在他前面。那個時候他的妹妹沒有被洪水衝走,而他也沒有走出貧民窟……
第一次,阿泰掛掉了首領的衛星電話,選擇撥打了一個號碼,貧民窟是有電話的,只要告訴對方,轉接給誰。
阿泰沒等多久,電話那頭就傳來熟悉的女人聲音,“喂?”
這熟悉的聲音讓人崩潰。
“mama(媽媽)——”年輕人撕心裂肺地哭,冷汗打濕了鬢發,“我好想你啊。”
他以為母親會緊張問他,阿泰你怎麽了,為什麽在哭,沒想到電話那頭是詭異的沉默,而他的哭聲越來越大,半晌,女人問道:“……阿泰,你還聯系我做什麽?你弟弟阿姆現在能上學了。”這兩句話似乎說了什麽,只是前言不搭後語。
“……”
阿泰迷迷糊糊,也許是痛到要昏迷了,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母親解答了他的疑惑,“那份合同你不是簽字了嗎?穆扎大人用一百萬將你買下,你要把命賣給虔誠軍,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聯系我們了……”女人沉默了一會兒,終究說:“阿泰,我知道你要做很危險很不要命的事情。既然我都簽字了,你以後就別聯系我們了,很感謝你對阿姆的犧牲,但你以後不是我們家的孩子。”
這裡指的是一百萬盧比,換算成人民幣,不多,但也不少。
為了最小的兒子阿姆,女人可以在洪水中放棄八歲的女兒塔婭,自然也能放棄阿泰這個最大的兒子。
簽字那天她哭得很傷心,眼淚嘩啦啦地流淌,但傷痛過後,她還是毅然決然地畫了押。
“什麽……?”我、我沒有。
阿泰已經無法思考了。
這時候沒完全切斷的電話連線中,treasure說話了,是一陣歎息,“沒錯,你之前簽的是賣身契!”
用極為低廉的價格將自己賤賣了,還參與進了這場行動,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唯有你不知道。
隨著這句話落地,阿泰心中缺失滯後的部分,跟treasure所說的緩緩拚湊在一起,這個故事卷入了許多人,撥開外衣會發現,這個故事看著人多,實際並沒有蜘蛛網般複雜龐大。
只是貧窮與騙局,讓他變成了一枚棋子。
十九歲的年輕人哭得更傷心了。
仿佛這輩子沒流過的眼淚,都在這個時候流了出來。
失血過多讓他痛苦。
他知道。
自己可能真的被騙了。
之前那些血肉橫飛的人間煉獄,treasure對他反洗腦,他都選擇性視而不見,不讓自己的世界崩塌,但這一刻他是真的崩潰了。
場外的眾人不知道,這名恐怖分子中槍後,為什麽打了一通電話後,就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一名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喉嚨裡滾出撕心裂肺的絕望嗚咽,令人討厭他的同時,又莫名起了雞皮疙瘩。
其余三名暴徒也不掩飾自己雇傭兵的身份了,他們拿起一把槍,黑黢黢的槍口對準阿泰。
按照劇本,阿泰不會察覺真相,他們四人會在天台上一起高喊著宣誓真主的口號,舉槍自殺,畢竟他們都是雇傭兵,早就把命賣了。
他們還會引爆酒店各個角落的炸彈,拉整座酒店一起陪葬,把事情做到無限極端。
而阿泰貧民窟的身份,會讓這場事件充滿撲朔迷離的味道,轉移成國內矛盾和宗教恩怨。
什麽悠長的歷史糾葛、複雜的邊緣衝突和國際政治博弈,都會隱藏在這暗潮湧動的水面之下,不為外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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