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幾乎以為丞相大人下了決斷,然而遲滿說完,卻沒有立刻下定論,而是看向一直沉默的郭千山,“郭左使的看法呢?”
打從走進營帳,郭千山的眉頭就沒松開過,他少見地躊躇起來,“你們說得都有道理。”他沉吟道:“但倘若是由我來做決定,我不會用。”
大家都看著他。
郭千山慢慢道:“眼下朝歌危難,若是能立即有一個化神,的確可解燃眉之急,也能免去許多犧牲。但此戰結束後,要讓天下人怎麽看這位化神,又怎麽看朝歌呢?”
“以補器之法成就化神,這樣突飛猛進的晉升,旁人必然要探究,即便隱瞞,也無法確保萬無一失,若是有一日泄露出去……”他心中的憂慮越來越重,“朝歌一直走的是正道,陛下也一直視邪術如洪水猛獸,若是有一日泄露出去,被有心人刻意宣揚煽動,那後果……”
郭千山搖搖頭,“朝歌能走到今天,依仗的一直是正道與人心,若是人心動搖……將來陛下情何以堪。”
眾人一時沉默,朝歌能有今日,陛下付出了多少,底下的子民又付出了多少,所有人有目共睹。
郭千山:“況且,就算能瞞得住外人,也無法瞞得住自己人。既然有了這麽一個開頭,那麽以後會不會有人貪圖晉升,以各種理由去使用這門邪術呢?又會有多少人被迫自願獻出自己的命器?”
“到了那個時候,要怎麽懲處才能服眾?就怕他們面服心不服。”
“開了這個頭,以後就再也沒法理直氣壯,如此立身不正,也就難以束縛底下之人。”
有一句話郭千山沒說,無憂宗那邊掌握了破解邪術詛咒的辦法,哪怕他們銷毀了所有無魂軀殼,他們還是能再造更多無主軀殼,到時候先用邪術晉升化神,再用秘法洗去詛咒。那天下就徹底亂了套了。
說到最後,郭千山終於下了定論,“朝歌的未來,不止眼前。”
第355章 355
“笑話!若是連眼前都過不去, 何談未來?”
內城小樓內,鐵笛奉命將營帳內的事轉述給樊蕙蘭,沒想到會得到她這樣一句回應。
樊蕙蘭的確十分敬重郭千山, 但這並不代表她會認同郭千山說出的每一句話。
她站起身,目光銳利如刀, 直視鐵笛,“難道郭左使他們以為我想繼承常喜娘娘的命器, 只是為了私欲嗎?”
鐵笛面上顯出些怒氣, 身為邪術的受害者, 她自然對邪術深惡痛絕,更無法理解樊蕙蘭的想法,此時見樊蕙蘭固執,她不悅道:“丞相大人命我過來,便已經表明了態度, 難道你要違抗丞相的命令嗎?”
陛下不在,丞相監國, 丞相的命令, 就等同於陛下旨意。
樊蕙蘭:“同為臣子,人人都有上奏之權。丞相也未必不能被我說動!郭左使他們說得是冠冕堂皇, 可倘若連眼下的將士性命都不顧, 又談何以後, 那些未發生的事情,難道比得上眼前忠義之士的性命嗎?”
“你去看看戰場,看看那些犧牲的人,他們誰想死?他們誰不想有個化神修士力挽狂瀾?”
“你再看看這些童子!沒有他們與我師尊的犧牲, 長生界早八百年就成了魔窟!說不定眼下無為君還在逍遙快活,已經帶人打破了黃金印結界!”
她指著地上虛弱的童子們, 手指微微顫抖,“他們在六幕山躲了八百年,明明是成人,卻只能以孩童之軀躲避造化宗的搜捕。如今他們就要死了,倘若陛下此時在這裡,他會為了將來之事,犧牲眼前之人嗎?”
“你看看他們,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想活!他們不能被郭千山口中一句未來而犧牲!”
這麽多年了,郭千山以為隻他一人懂陛下嗎?
樊蕙蘭雙眼隱隱泛紅,漆黑眼瞳卻亮得嚇人。鐵笛與她雙目對上,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樊蕙蘭的聲音鏗鏘有力、裂石流雲,“是,我是有私心,我是急於求成,但我想驅逐兩大宗之心絕無半分摻假!”
“郭千山他們若是擔心將來有人借口效仿,或是擔心我將來倚仗修為行悖逆之事,那我現在就可以絕了他們的顧慮!”
樊蕙蘭抬手豎起三指,“我樊蕙蘭在此向天道起誓,我繼承命器成就化神後,必定一心為公,驅逐敵軍,待兩大宗退走,我就立刻自裁謝罪!不給朝歌留下任何後患!若違此誓,叫我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一束天光隔著結界,穿透屋頂,落在了樊蕙蘭身上,將她漆黑的眼睫照得泛出金色,童子們呆呆看著,鐵笛也怔愣當場。
誰也沒想到樊蕙蘭會發誓,誓言可是會應驗的!沒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須臾,天光散去,樊蕙蘭放下手,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銳利卻分毫不減,“如此,你們可滿意了?”
鐵笛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
前線統帥營帳內。
遲滿道:“後來呢?”
鐵笛的神情無比複雜,“恕下官無能,當時一時想不出有什麽能反駁她的。”
遲滿不以為意,“她說得也不無道理。這世上的難事,本就沒有唯一的解法,也沒有非此即彼的選擇。”
鐵笛:“若是陛下在,會怎麽做?”她看向遲滿。小小的丞相大人站在桌案上,模樣十分可愛,但到如今,已經沒有人會去評價它的外貌,人們看見它,心中的第一個念頭,也絕無關它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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