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雲沒有回擁他,卻也沒有拒絕,只在顧今朝貼蹭著他的頸邊時,說:“如若情勢真的失控,你阻止不了呢?”
顧今朝動作頓了下,隨即斬釘截鐵道:“不會的!”
蘇寒雲卻已然從那刹那的停頓中明白了什麽,但他什麽都沒說,顧今朝將這沉默理解成默許,繼續與對方親近,但在光幕外旁觀這一切的路乘卻看到,蘇寒雲這一刻露出的神色,哀傷又決然,仿佛於無聲中做了什麽無可回轉的決定。
“所以他那天會那樣……”路乘想到與蘇寒雲一起賞花的那個下午,看來那一刻他從蘇寒雲身上感覺到的日暮之氣並不是錯覺,而是對方確有赴死之意。
那這樣說來,後面被劍宗找到的有蘇寒雲劍傷證據的魔修屍體,應該也是蘇寒雲故意留下的,他就是要留下證據,故意不在第一時間毀屍滅跡,故意不澄清所有對自己的懷疑,甚至在對峙那日,他也是將一切引導到自己身上。
“所以真正有問題的是顧城主,蘇城主只是在替他頂罪?”路乘自言自語著,慢慢理順了一切,大概不止是要頂罪,蘇寒雲這樣做,應該還有想讓顧今朝斷念死心的意味,顧今朝一切魔念皆是因蘇寒雲的傷勢而起,即便這回遮掩過去,對方依然會再起妄念,只有蘇寒雲死了,顧今朝大抵才會真正死心,而顧今朝那日見到屍體上的劍傷時那樣錯愕,想來也是他那時才終於發覺蘇寒雲的打算的緣故。
“他說的蕭放想在這裡做的實驗是什麽?蕭放想要得到什麽力量?”路乘仍有些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他問著男人,突然又想到什麽,看向眼前在光芒照耀下仍然陰晦又濃鬱,難以退去的陰翳鎖鏈,喃喃道,“他難道想操縱陰翳……”
“不可能!”他隨即自我否定道,“陰翳是不可能被人力操控的!”
即便陰翳聚集成了本不該有的鎖鏈狀,並且蕭放成功用其壓製住了玄武,但無論用何種方法達成的這一效果,都注定不能長久,這無非是因為此時的陰翳尚不夠壯大,當它泛濫成苦海時,沒有任何力量再可以控制它。
“自然不可能。”男人歎道,“但在他自取滅亡時,毀滅的災劫將一同席卷人間。”
“不,不會的!”路乘已經有些力竭,卻仍然在努力照亮這幽暗忘川,他道,“人世不會毀滅,有我哥哥在!對,有我哥哥在!他一定可以救你!”
對話至今,路乘其實已經有些隱隱猜到青衣男人的真身了,玄武身上缺失的本該同生的青蛇,以及男人對忘川自如的操控,對玄武城中諸事的無所不知,都昭示了真相。
男人輕輕搖頭,似乎想說些什麽,但他突然抬頭看向上方,喃喃道:“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路乘立即問。
男人卻不再回答,隻自言自語般念誦起一首讖言似的偈語:“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陸上的玄武城中,最高的金烏閣上。
“城主……?”值守的侍從驚愕地看著來人,正是將自己和蘇寒雲的屍體一起關在房中,關了整整十天的顧今朝。
十天中,顧今朝誰都不見,誰都不理,但今日他不知為何突然出門來到這金烏閣中,他單手提著日曜月影兩把神劍,另一手拿著壺酒盞,他邊走邊喝,滿身酒氣,發冠散落,走路也搖搖晃晃,全無往日城主的威儀。
對於沿路侍從的問詢注視他俱都不理,隻如此跌跌撞撞地來到金烏閣頂的丹房中,丹房頂部鏤空,八面寶鏡鑲嵌於四周,將日炎之力源源不絕地輸送到丹房正中熊熊燃燒的丹爐中。
他在丹爐前停下,仰頭將最後一口酒飲盡
“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男人的聲音在浩大的黑暗中回蕩,和著顧今朝將酒盞擲地碎裂的聲響。
“城主?!”
在身邊侍從驚懼的視線中,顧今朝手握兩把神劍,面無表情地持劍斬下,數丈高的丹爐瞬間倒塌,炙烈的太陽真火失控地朝外蔓延。
人群驚慌叫喊,倉惶逃竄,但大火蔓延得卻更快,在太陽真火可怖的威力下,幾乎是在轉瞬之間,整個金烏閣便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木質的結構在火中解體,顧今朝在火中大笑,瘋魔又癲狂,然後一切分崩離析,無論是血肉軀體,還是這座巍峨屹立的高大樓閣,都在頃刻間轟然倒塌。
百丈高的樓閣向城中倒下,無數火星隨之一起朝城中砸落,霎時間,半座玄武城都陷入了地獄火海。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男人浮飛到半空,他的袖袍鼓動,忘川河同時開始震蕩。
路乘抬起頭,便見到一股急流突然從空中傾瀉而下,帶著密集繁多的銀色光點,那是……路乘瞳孔一縮,那是無數新死的魂魄,這些魂魄俱是橫死,除卻魂魄本身的銀光外,又多多少少帶著一絲黑色,若是只有少數幾個,忘川河水可以將這些黑色淨化,但是太多了,如此巨量的黑色在同一時刻湧入忘川,被淨化者寥寥,它們反倒慢慢匯聚,化為一片汙穢粘稠的黑水。
他立即用出光音天經想要將其淨化,但是他早已力竭,此刻也不過是勉強阻止住了黑水的擴大蔓延。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男人嗟歎般的聲音在路乘身後低低響起。
“什麽意思?!”路乘轉過頭,驚慌又焦急,他全然不知陸上發生了什麽,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做,帶著黑色光點的魂魄不斷從空中湧下,苦恨愈聚愈深重,他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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